歸心第十六(2 / 3)

【譯文】大凡人所相信的,隻有自己的耳與目;對耳聞目睹之外的事物,都會產生懷疑。儒家談論天,有幾種說法:有的說天包著地,有的說天蓋著地,有的說日月星辰飄浮在空中,有的說天與海水相接,地在海水之中。還有人認為,北鬥七星圍繞北極星,靠鬥樞支撐運轉。這些,如果能親眼看見,便不容許有不同看法了;如果能測量,足可作為判斷是非的依據有哪些?為什麼要相信凡人想當然的言論,懷疑大聖的精妙要旨,要認定沒有恒河沙粒那樣多的世界,微小塵埃不經曆數劫呢?鄒衍也有"九州"的說法。山中人不相信有魚像樹一樣大,海上人不相信有樹像魚一樣大;漢武帝不相信有粘合斷弦的膠,魏文帝不相信有經住火燒的布;胡人看見錦緞,不相信它是一種蟲食了樹葉吐出絲織成的;從前我在長江之南,不相信有千人共住的氈帳,等到我來到黃河之北,不相信有能裝二萬斛貨物的船: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驗證。

【原文】世有祝師及諸幻術,猶能履火蹈刃,種瓜移井,倏忽之間,十變五化。人力所為,尚能如此;何況神通感應,不可思量,千裏寶幢,百由旬座,化成淨土,踴出妙塔乎?

【譯文】世上有巫師及懂各種魔術的人,他們能踩大火,蹈刀刃,撤籽立即得瓜,水井隨意移動,在轉瞬之間,可產生出種種變化。人力所幹的,尚且能夠做到這些,何況神靈施展巨大本領,眾生感動神明,這樣所發生的變化不可思量,致使高達千裏的寶幢,上百由旬的蓮花寶座,可以化成極樂淨土,湧出七層寶塔呢!

【原文】釋二曰:夫信謗之征,有如影響;耳聞目見,其事已多,或乃精誠不深,業緣未感,時儻差闌,終當獲報耳。善惡之行,禍福所歸。九流百氏,皆同此論,豈獨釋典為虛妄乎?項橐、顏回之短折,伯夷、原憲之凍餒,盜蹠、莊蹻之福壽,齊景、桓魋之富強,若引之先業,冀以後生,更為通耳。如以行善而偶鍾禍報,為惡而儻值福征,便生怨尤,即為欺詭;則亦堯、舜之雲虛,周、孔之不實也,又欲安所依信而立身乎?

【譯文】解釋之二是:誹謗佛教因果報應之說的那些證據,就好像影之隨形、響之應聲;耳聞目睹的這類事情,已經很多,這或許是由於誠心不深,業緣還未產生感應,使報應發生差誤,沒及時到來,但最終還是有報應的。一個人善或惡行為,會招來他的禍或福的報應。中國的九流百家,都認同這種論點,為什麼唯獨認為佛經是虛妄的呢?項橐、顏回短命而死,原憲、伯夷受凍挨餓而死,盜蹠、莊蹻幸福長壽,齊景公、桓魋富足強大,對於這些現象,如果用他們前輩的善"業"或惡"業",把報應寄托在後輩子孫身上來解釋,就全說得通了。如果因某人行善卻偶遭禍患,某人行惡卻意外得福,就產生怨尤,認為佛教的因果報應說是一種欺詐蒙騙,這就好比指責堯、舜的事跡是假的,周公、孔子的話也不可信,那以後又憑什麼信念去立身呢?

【原文】釋三曰:開辟已來,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責其精絜乎?見有名僧高行,棄而不說;若睹凡僧流俗,便生非毀。且學者之不勤,豈教者之為過?俗僧之學經律,何異世人之學詩、禮?以詩、禮之教,格朝廷之人,略無全行者;以經律之禁,格出家之輩,而獨責無犯哉?且闕行之臣,猶求祿位,毀禁之侶,何慚供養乎?其於戒行,自當有犯。一披法服,已墮僧數,歲中所計,齋講誦持,比諸白衣,猶不啻山海也。

【譯文】解釋之三是:自盤古天開辟地以來,不善良的人多而善良的人少,怎能要求每一位僧尼都清白高潔呢?有的人見到了名僧的崇高行徑,拋棄一邊不稱揚;如果見到了平庸僧侶的粗俗舉止,就指責詆毀。況且,受學的人不勤勉,難道是教育者的過錯嗎?一般僧侶學習佛經、佛律,與世人學習《詩》、《禮》有什麼差異呢?用《詩》、《禮》中的教義衡量滿朝官員,大概沒有完全合乎標準的,用佛經、佛律所設的條例衡量所有出家人,怎麼獨能要求他們都不犯錯誤呢?而且,缺乏道德修養的官員,仍在追求著高官厚祿;違背禁條的僧侶,何必因接受供養而慚愧呢?他們對於戒律,可能有違犯的時候。隻是他們一旦披上法衣,就進入了僧侶的行列,統計他們一年所為,都是吃齋念佛、講經布道,比起那些俗世的人來,他們的道德修養的差距不止高山深海那樣巨大了。

【原文】釋四曰:內教多途,出家自是其一法耳。若能誠孝在心,仁惠為本,須達、流水,不必剃落須發;豈令罄井田而起塔廟,窮編戶以為僧尼也?皆由為政不能節之,遂使非法之寺,妨民稼穡,無業之僧,空國賦算,非大覺之本旨也。抑又論之:求道者,身計也;惜費者,國謀也。身計國謀,不可兩遂。誠臣徇主而棄親,孝子安家而忘國,各有行也。儒有不屈王侯高尚其事,隱有讓王辭相避世山林;安可計其賦役,以為罪人?若能偕化黔首,悉入道場,如妙樂之世,禳佉之國,則有自然稻米,無盡寶藏,安求田蠶之利乎?

【譯文】解釋之四是:佛教徒修煉的途徑很多,出家隻是其中一種途徑。如果存心忠孝,以仁惠作為立身之本,像須達、流水這樣的長者,也不必剃掉須發,難道要用盡全部田地去建塔立廟,讓所有登記在冊的人都去做僧尼嗎?這都是因為執政者不能節製佛事,才使胡作非為的寺廟妨礙百姓的耕種;也使不事生計的僧尼耗費了國家的賦稅,可這並不是佛教救世的本旨!再說,追求道義,是個人的打算,珍惜費用,是國家的謀畫,個人的打算與國家的謀畫,不可能兩全其美。忠臣以身殉主而舍棄了奉養雙親的責任,孝子為了家庭的安樂而忘卻了報效國家的職責,因為各有各的準則。儒生中有不為王侯所屈、清高自許的人,隱士中也有辭王讓相、遠避塵世、隱居山林的人;怎麼能計算這些人應承擔的賦稅和徭役,把他們看成逃避賦役的罪人呢?如果能感化所有百姓,使他們都皈依佛教,這個世界就會像佛經中所描繪的妙樂國和禳佉國一樣,有自然生長的稻米和無盡的寶葳,又何必去追求種田養蠶之利呢?

【原文】釋五曰:形體雖死,精神猶存。人生在世,望於後身,似不相屬;及其歿後,則與前身似猶老少朝夕耳。世有魂神,示現夢想,或降童妾,或感妻孥,求索飲食,征須福佑,亦為不少矣。今人貧賤疾苦,莫不怨尤前世不修功業;以此而論,安可不為之作地乎?夫有子孫,自是天地間一蒼生耳,何預身事?而乃愛護,遺其基址,況於己之神爽,頓欲棄之哉?凡夫蒙蔽,不見未來,故言彼生與今非一體耳;若有天眼,鑒其念念隨滅,生生不斷,豈可不怖畏邪?又君子處世,貴能克己複禮,濟時益物。治家者欲一家之慶,治國者欲一國之良,仆妾臣民,與身竟何親也,而為勤苦修德乎?亦是堯、舜、周、孔虛失愉樂耳。一人修道,濟度幾許蒼生?免脫幾身罪累?幸熟思之!汝曹若觀俗計,樹立門戶,不棄妻子,未能出家;但當兼修戒行,留心誦讀,以為來世津梁。人生難得,無虛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