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王肅愛看的節目(2 / 3)

“你成了官太太,也不請客,”白玉蘭打趣地說:“什麼時候補上?”

楊麗麗很幹脆地說:“說補就補,到時候你要不來,別說我用八台大轎抬你去!”

“哈哈哈,真抬我就來……”白玉蘭笑著說,發現剛才楊麗麗甩開的那個女人老往這邊瞧,幾次打眼看不清麵孔,便用嘴朝那邊努努,“麗麗,那個人是誰呀?怎麼總往這麵瞧,是不是跟你還有事情?”

“誰?!哼--”楊麗麗話語裏夾雜著輕視的鼻音,“還能有誰臉皮這麼厚,王大愣的婆娘,就是在咱連當過貧協主席的那個丁香!”

自玉蘭一怔,楊麗麗待人就像穿著變化那樣大,在三連時,她對王大愣夫婦就像嘴上抹蜜一樣,一口一個“叔”,一口一個“嬸”,隻要提到王大愣兩口子,沒有“叔”和“嬸”,就像接不了上下話。如今竟這般口氣!她知道這不過是因為巴結王明明不成所致。可是,現在跟張曉紅不是比跟王明明強多少倍嗎?

她故意笑著嘻問:“那不是你嬸嗎?”

“去他媽的,土豆子搬家滾球子,我沒那麼個熊破嬸!”楊麗麗姑娘時的羞口和忸怩已蕩然無存了。

白玉蘭真想探探這個貴夫人心底的秘密,就感興趣地找話茬激她:“喲,你對他們也這麼大火!”

“嘿!”楊麗麗卻偏偏沒有發泄私憤,而是抱不平地把話轉到了白玉蘭身上,“你瞧,她那個熊兒子糟蹋了你,都他媽丟老人了,頂風臭幾十裏,叫我說,弄到顆粒肥場烀巴烀巴做顆粒肥上莊稼都得把莊稼臭死,還拿著當鱉寶呢!”她說著斜睨了丁香走遠的身影,由恨換成了酸溜溜的語調:“剛才在和我說,她去給王明明往勞改農場郵東西去了,哼,還厚著臉皮掉眼淚給我看……”

“掉眼淚?”

“是--”楊麗麗刁酸地拖了聲長音,一下子止住說。“老王婆子剛才和我說,王明明還打聽你呢!”

“打聽我?”

“嗯!”

“怎麼打聽?”

“說是來信文本,”楊麗麗回答,“剛才老王婆子正問我知道不知道你的消息,突然見到你,不好意思地躲著走了嘛。”

“噢,噢……”白玉蘭突然打了個寒噤,渾身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站了這一陣子,也覺得有點冷了,扯起楊麗麗的一隻手說:“麗麗,走,到招待所坐坐。”

楊麗麗掙開手謝絕:“我還有事兒,今晚上看你演出,我使勁給你呱嘰呱嘰!”說著走開了,邁出兩步又回過頭來:“等哪天請你到我家去玩!”

“好吧!”白玉蘭舉起手致意告別。她瞧著楊麗麗走後,轉回臉,心裏突然覺得亂糟糟的。真不理解,王明明在獄裏還往家裏寫信打聽自己,已經把他刷得那樣,已經蹲了笆籬子,還在詢問,豈不是瘋了嗎?如果這種瘋勁頭兒移到鄭風華身上,自己將會感到多麼幸福啊!可是,他又偏偏沒有。鄭風華是偽君子?還是嫌棄她而施權宜之計安撫自己呢?

看來,愛情不光是甜蜜,還有痛苦,想得到的偏偏得不到,不想得到的卻死皮賴臉粘著!

白玉蘭來到招待所,夥伴們有的在化妝,有的在熟悉台詞,有的在擺弄樂器和演出服裝。她走到靠最裏的一張床旁邊坐下,把拎兜往旁邊一放,拿出節目順序單子,但卻看不下去。耳邊仿佛還響著楊麗麗說的那句話,“說是來信問你”,接著,眼前浮現出一些雜亂無章又互不相幹的畫麵:忽而王明明駕駛著大解放神氣地駛在大道上;忽而自己躺在小煤礦更房的床上,鄭風華冷落著自己坐在爐旁看書;忽而是穿著罪犯號服的王明明在持槍幹警的看押下刨土……

“玉蘭姐--”薑婷婷走過來推了一把,打斷了她的思緒,“快點兒呀,你也得化妝。”

白玉蘭抬起頭用商量的口吻說:“我也沒有節目,就不化了吧?”

“那怎麼行呢!”薑婷婷甜蜜地笑著白了她一眼說:“快點兒吧,我的好姐姐……”

就在她一白一笑的刹那間,白玉蘭發現輕描淡抹後的薑婷婷更漂亮了。淡淡的油妝把北大荒粗獷嚴寒留下的印記一遮無餘,淡淡的粉紅臉頰映襯著她細小挺秀的鼻子和彎彎的眉毛,烏黑明亮的眼睛一閃一閃,格外有神,特別是那著了淡紅色的柔唇,更散發著妙齡姑娘誘人的魅力。

不由分說,薑婷婷回身拿過一盒化妝色催促說:“快,化完妝咱們早點吃飯早點進台!”

“好好好,我化。”白玉蘭接過化妝盒,瞧瞧那些穿好統一服裝、輕描淡抹的姑娘和小夥子們,仿佛一下子都漂亮了許多,精神了許多。

她一下子想不起是誰說過的一番話了,解放初期那陣子,要想找幾個漂亮的姑娘和小夥子排戲演節目很困難。而現在,比比皆是,小夥子都那麼英俊,姑娘都那麼漂亮。

這是時代的美,時代的印記。

演員化完妝後,薑婷婷挨個檢查了一遍。有不如意的,經過她一番修修抹抹,認為合格後,便帶領大家進了食堂。吃完飯進俱樂部時,觀眾已開始稀稀拉拉的進場了。

這裏,連隊的小俱樂部是無法比的。構架、舞台、裝潢與城裏大俱樂部的闊綽相差無幾。尤其是那從前往後一排排略顯弧形的聯綴排椅,是用農場從小興安嶺砍伐的優質鬆木,在省城家具廠定做的。漂亮的自然木紋和漆色交相輝映,在明亮的燈光下,閃閃爍爍,增添了這大俱樂部渾厚而威壯的氣派。

一夥又一夥半拉子孩子躥跑進來,呼喊著叫嚷著,撒眸個座位坐下後左右伸出胳膊占座;一些抱孩子的婦女和老人盡量往前走找座位。

俱樂部裏人越來越多。喧嘩聲越來越大,還夾雜著嗑瓜籽聲,亂哄哄響成一片。

王大愣站在台側幕後,探出小半個臉往台下瞧著瞧著,忽然轉回身大步走到台後,像宣布什麼重大新聞似的那麼鄭重:“快,快做好準備,王肅主任入場了……”

王肅、張曉紅、吳主任等,還有王大愣,入場後剛坐進前十排中間留出的座位,開演的鈴聲便震耳地響起來。

這裏已養成習慣,不僅是開會,包括看文藝演出、電影,都是以領導入場後屁股一坐上椅子為開始時間,沒有什麼準確的幾時幾分整。

“靜一靜啦!”有王肅等在台下,張連長顯得比演員還緊張,左手掐著腰,右手比劃著,大聲說:“我再最後強調一句話:隻準演好,不準演壞!”

“玉蘭姐,”薑婷婷走到白玉蘭跟前,“開始吧!”

當帷幕徐徐拉開,白玉蘭便向台前走去。然而,她連在連隊小俱樂部登台時的那種神聖感都沒有。是有了舞台經驗呢?還是看透了這一切的底蘊和奧秘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神聖感沒有了,奧妙感沒有了,隻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伴著她走上台前,這是潛睡在身上的藝術細胞被這氣氛和環境忽地喚醒了,她像一片美麗的彩雲飄現在了觀眾麵前,穩步站在了聚光燈下。雖然生了孩子,身體沒胖也沒瘦,隻有乳房格外隆起著,用美術家的審美觀來說,倒成了更加清晰的曲線美。

她輕輕向後轉體,舉起手裏的毛主席語錄本高聲領頌敬祝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偉大導師、偉大舵手毛主席萬壽無疆。在台下震耳欲聾的隨聲大喊結束後,她又輕輕轉體麵向台下,手握的語錄本貼靠在胸前,身子稍稍前傾,微笑著宣布:“各位領導、革命的同誌們:三連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彙報演出現--在--開--始--”

最後四個字特別歡暢而優美,這一切動作的完成,那麼成熟、穩健而老練,絲毫沒有在連隊初登台時努力要表演好的那種勁頭,反倒顯得更加自然而美妙、格外引人注目:“彙報演出的第一個節目是歌舞--長征。”

她又像一朵美麗的彩雲飄走了。

舞台左角的樂隊奏起擬聲呼嘯,天幕上出現了起伏的皚皚雪山和荒甸,天空飄起了紛紛揚揚的白紙片剪成的雪花。繼而,一位紅軍戰士手舞短杆彩綢紅旗從台後旋到台中央站穩後,在那來回搖擺平飄的旗麵上,紅軍戰士一個接一個用靈巧高飄的跟鬥翻飛而過,翻過一個,便緊跟著另一個身後,踏著激昂的樂曲齊刷刷地大擺臂、大甩臂、原地大踏步,幕後響起了雄渾豪壯的毛主席詩詞歌:“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隻等閑……”

“文化大革命”到了紅衛兵大串聯時,這在城裏的學校和街頭算是常見的節目,搬到這北大荒農場的舞台上卻變得格外新鮮。那紅軍不畏艱難的氣魄深深激勵著台下的農場幹部、職工、學生和家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