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王肅愛看的節目(1 / 3)

白玉蘭參加了一天的刨河泥勞動後,眼瞧著奚春娣心情平靜了才到食堂去吃飯。飯後,回宿舍擦洗擦洗身子,確實感到有些疲勞,便脫衣鑽進了熱被窩。

她纏裹緊被頭,當雙腿伸直、身子輕鬆地躺實後,一種疲勞後休息的鬆散、舒服,蒙朧中似醉非醉的感覺像電流一樣緩緩地從周身流過,她靜靜地、安然地躺著。

勞動是神聖的,不僅創造財富和鍛煉人,還給人帶來這種特有的舒暢和幸福。

她緩緩地一側身,才注意到薑婷婷的行李已鋪放得板板正正。對了,昨天她說過,臘月二十八晚上就不再排練了,張連長要給小分隊全體講講話,提提去場部彙演的要求,然後就回來睡覺,目的是讓隊員好好休息,以保證明天晚上演出有飽滿的情緒和精力。

她想起剛來連隊時,自己很惹人注意地被挑選進了連隊的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那時候,場部還沒有舉行彙演這一說,當時隻是為了歡迎新戰友和給連隊的幹部、職工和家屬演出。再就是由王大愣帶隊,到附近的部隊農場、兄弟連隊、公社進行慰問演出。她是深深知道作為一名演員登台前的激動心情的。要是剛來那陣子,文藝隊裏沒有她,她會吃不下睡不好的,眼下對這一切卻興味索然了。不就是因為登台演唱,在眾人麵前展露了自己的才貌,才招來了王明明及其後來他們一家人的謀算嘛……

“玉蘭姐,快起來!”薑婷婷挾著一身涼氣風風火火地跑來推著她被窩說,“張連長讓我來找你呢!”

“噢!”白玉蘭睜開眯著的眼睛,欠欠身子,感到有點突然,“你知道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的腦子迅速閃現出回來後唯一能讓連長追查的閃失:在縣城為什麼不阻截李晉等“逃犯”,這可以說成是階級鬥爭覺悟不高的表現;回連隊後陪鄭風華在小煤礦更房住了一宿,可能又引出了一些輿論。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婷婷,快告訴我--”白玉蘭忽地坐起來,“找我到底什麼事?”

薑婷婷順手撿起壓在被上的毛衣給她披上,嗔怪道:“哎呀,看把你急的,張連長讓你和我們一起去場部參加演出!”

“和你們一起去參加演出?!”白玉蘭出弓的弩弦,由緊登登一下子變得鬆弛下來,推拍薑婷婷一把,責怪道:“你這個該死的婷婷,別開國際玩笑了!”說著一歪身又進了被窩。

這不是明擺著開玩笑嗎?明天就要演出,一天都沒參加排練,怎麼去參加演出呢!

“是真的,我不唬弄你!”薑婷婷說著動手白玉蘭。

白玉蘭緊裹著被頭,一動不動。

“真的,是真的呀,玉蘭姐!”薑婷婷見不動白玉蘭,往炕沿上一趴說:“是這麼回事,報幕員小程突然感冒得很重,引起了扁桃體發炎,喉嚨紅腫,咽唾沫都疼得不得了,還能報幕嗎?!我們大家都提讓你去,張連長答應了,讓我來喊你!”

薑婷婷這麼一說,白玉蘭倒有點相信了。她知道,小程確實嗓子疼腫,今天晚上還守著飯盒眼淚汪汪地吃不下去。不過,她並不感興趣。

“玉蘭,好姐姐,快起來吧--”薑婷婷搖晃著白玉蘭一隻胳膊,有點央求了:“你說--張連長叫我負責這個宣傳隊,排練、道具、演出……再說,有的想家,動不動就擠幾個金豆兒下來,難死我了!好玉蘭姐,就算幫幫我的忙吧,別的啥也不幹,就讓你報個幕……”她使勁搖晃起白玉蘭的胳膊來:“統一做的服裝,小程高矮瘦胖和你差不多……”

“哎,報個破幕有啥了不起的,又不是專業劇團,非撂個專門報幕的不可,找個節目少的報報得了。好妹妹,別折騰我了。”白玉蘭仍無動於衷。

“別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報幕是文藝隊的門麵呀,門麵裝飾不好,一下子就捎色了!”薑婷婷把臉往白玉蘭的臉跟前湊湊,“你是不知道,這次彙演各連隊都較上勁啦,有的還偷偷到這兒來看咱的節目,來掏底兒呢!”她說到這兒,有點兒得意的神色:“咱們連吃了小灶,張連長不知在場部找了誰,別的連隊都是白天演出,咱們連安排在晚上,燈光好、人多,聽說場部領導晚上都參加觀摩,演起來就格外有情緒!你要知道,除了評選優秀節目外,還要挑幾個隊代表場部出去慰問演出呢……”她說得興致勃勃,津津樂道。

白玉蘭沒再吱聲,薑婷婷滔滔不絕地更加神氣起來。她發現生拉硬拽不行,就一個勁兒地鼓動著:“張連長說,場部領導非常注意咱們連隊出經驗、出典型的傳統。剛一發出文藝彙演的通知,吳主任就給咱們通風,讓咱們多排幾個二人轉,說是王肅最愛看這玩意兒。咱們排了好幾個呢,這次演出準能打炮,有幾個節目相當精彩,是瞎子鬧眼睛--沒治了!玉蘭姐,就算我求你,你就去吧……”

她說著使勁搖晃了幾下白玉蘭的胳膊。

從內心裏說,白玉蘭是真不願意去,但抗不住薑婷婷軟磨硬泡,又這般誠心誠意,特別是自己回來以後,大家這般熱情和關照,何況這又是為三連集體爭榮譽,再執拗不去,也確實說不過去了。

“起不起來?”薑婷婷躍躍欲試要軟硬兼施了,“再不起,我就要收拾你了……”說著,把手伸進被窩,就要往她的胳肢窩裏去抓搔。

“我去我去,”白玉蘭躲閃著坐起來穿上了衣服,“婷婷,這兩年,我的藝術細胞越來越少了……”

薑婷婷高興地給她遞褲子,拿襪子:“少羅嗦,你就快穿吧……”

白玉蘭穿好衣服,倆人說著笑著朝連隊的小會議室走去。

雪停了,風住了。

張連長聽說王肅對這次首屆文藝彙演很重視,也格外使上了勁兒,昨晚給全體隊員一頓“戰前動員”後便宣布散會,讓大家回去早休息,第二天上午安排做最後一次彩排。他領著慰問團的穆民等同誌繞宿舍轉了一圈,吃完午飯,親自帶隊和演員們乘上大解放,朝場部駛去。

場部,到底是全場政治文化的中心,節日的氣氛比連隊可要濃得多了。家家院落裏都高高掛起了鮮紅的大燈籠,一道道小彩旗,攔路扯掛在空中,迎風飄展。招待所、辦公大樓、俱樂部門口牆上貼著一張張海報,報告著附近公社和場部直屬單位將在正月某日某日舉行舞獅子、大秧歌、跑旱船、踩高蹺、打花棍等活動。最惹眼的是一些牆根部或牆腰貼的醒目大字塊標語:“向在農場和貧下中農過第三個革命化春節的知識青年致敬!”“祝賀我場首屆連隊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彙演隆重舉行!”“熱烈歡迎城市慰問團來場慰問過革命化春節的知識青年!”……還有些“備戰、備荒、為人民”、“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之類的毛主席語錄大字塊。

大解放開到俱樂部門前,張連長安排幾名男演員往舞台上卸道具、樂器,其餘按事先通知,仨仨倆倆地朝招待所指定的休息房間走去。

“白--玉--蘭--”

白玉蘭剛走過轉盤道,聽見有人喊,側臉一看,原來是楊麗麗,她甩開一位正和她說話的婦女朝這邊跑來。

說起來,人的感情往往很怪,白玉蘭和這位姑娘在連隊“一打三反”辦公室共事的時候,雖然表麵上熱熱乎乎,內心裏卻看不上她的輕飄和愛往上巴結的性子。特別是對她那張很會甜哥哥蜜姐姐的嘴,更是從心裏厭煩。可是,分開之後,尤其是回城這段時間,常常想起她,思念強烈的時候還給她寫過一封信。她回信很及時,虛虛乎乎、熱熱火火地寫了好幾大篇子。

她跑上來,伸出兩隻胳膊摟住白玉蘭的脖子打個手扣,滿臉都是笑和殷勤:“這一晃就是兩個年頭不見,可把我想壞了!”

“哎喲--”白玉蘭緊盯著她的臉說:“來,讓我好好看看想壞了哪兒了,是想壞了眼睛,還是想壞了小嘴巴……”

“你這個死玉蘭姐,一見麵說話就帶刺兒!”楊麗麗鬆開手扣使勁捶了白玉蘭的肩膀頭一下,自我解嘲地說,“想你想壞的地方多了,想你想得頭發黑了,牙齒白了,哈哈哈……”她說著自己哈哈大笑,又自己主動停住說:“我知道你回來了,聽說今晚是三連文藝宣傳隊演出,斷定你是穆桂英掛帥不會落陣的!”

白玉蘭感到奇怪:“你今早就知道我回來了,耳朵這麼長?”

“今天早晨,咱三連機關有人給我掛電話,求我幫忙辦點事兒,順便提到了你……”她神色和口氣都顯示了一種自豪。

這時白玉蘭才發現,眼前這個楊麗麗的穿戴打扮已不像當年在三連時那種土氣的花花綠綠了,從上到下都給人以時髦而顯貴的感覺:北京流行的新穎而大方的小碎花上衣外套,襯衣領鑲著兩排潔白的蝴蝶邊,雅氣漂亮而又不俗,那款式新穎的上海姑娘冬天圍戴的紅頭巾,在這裏雖不實用,完全是一種“樣子貨”,不過,往頭上一圍,卻很打扮人。她把“求我幫忙辦點事兒”幾個字故意咬得很重,說得很急,使白玉蘭一下子想起鄭風華寫信說過的,經王肅介紹,楊麗麗已成了張曉紅的“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