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看來,從穿戴上是分不清哪個是哪個城市的知青了。”穆民自我解嘲地說。
“剛來時,不管他們怎麼混在一起,就像小蔥拌豆腐一樣,一下子就分得一清二白了。現在不行了,隻能從口音上分,有的從口音也分不出來了。”肖副連長說。
穆民撒眸著這滿宿舍一個個墩實粗壯的身影,一張張純樸黝黑的麵容,那當年下鄉時的書生氣、孩子氣幾乎消失得沒蹤影了,便笑笑:“都成了小北大荒人了!”
“不,也不像北大荒人,北大荒人也不會是他們這個樣子。”肖副連長搖搖頭,“叫我說,是既有北京、上海,又有北大荒人特點的一種新北大荒人。”
是的,上海人的機靈、北京人的厚重、北大荒人的豪爽……他們帶著不同地區的文化互相撞擊、糅和、滲透、互相吸收營養,正在成為一代新型的北大荒建設者。比如從性情上的吃苦耐勞,生活習慣上的“節約領”、睡前必擦洗、早晨冷水洗漱……已為許多不同地區的知青所共有了。
然而,穆民等發現,在這遠離內地的蠻荒之域,還有著比大城市裏更狂熱的發明和創造:宿舍裏用知青免冠半身照片拚寫成的“忠”字牆,知青從食堂買回的帶“忠”字的饅頭……
外來人一踏進這裏,就會立刻感受到這種濃烈的氣氛。
張曉紅因“活學活用”被提拔為場革委會副主任後,他創造的一些經驗登了報,上了廣播。王肅並組織在此召開了現場會。雖然其他連隊推廣這經驗不久就拉倒了,但在王肅和張曉紅的不斷強調監督下,這裏卻一直保持著。
“你們都有些什麼意見和要求啊?”穆民問幾名吃飯的知青。
“有!”小不點兒接過話來,“今年是我們在這裏和貧下中農過第三個革命化春節了,明年該讓我們回家寬鬆寬鬆了!”
張連長在一旁瞪小不點兒一眼:“這革命還講寬鬆?!三個、四個、五個,那就看上級要求不要求了,革命嘛……”
馬廣地站起來:“三年啦,我們夠革命的啦!”
這時,有幾名知青一起響應:
“就是啊,夠革命的啦!”
“明年說啥也要回城過!”
……
穆民笑笑:“看來,你們是想家了,好,我們慰問團可以把這個意見帶給場革委和農場局革委會,請他們認真考慮!”
“要是同意的話--”北京來的同誌說:“我們回去建議北京鐵路局在春節前後加開通往北大荒的直通快車。”
烏金市來的同誌接著說:“我們建議市裏明年春節供應的副食品都帶你們的份兒……”
幾句普通的話,一點簡單的許諾,竟在這大宿舍裏激起烈火般的熱情,全體知青幾乎是同時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
掌聲中,連隊通訊員和三名農工拎提包的,扛紙箱的,走進了宿舍。
“靜啦,靜啦!”張連長大聲說:“袁排長,慰問團給你們的紀念品拿來了,你組織大家領回去!”
沒等袁大炮到跟前,連隊通訊員和那幾名農工已把包打開了,各自喊著:
“上海的知青到這兒來領!”
“這是北京的!”
“烏金市的!”
“快來呀,這是哈爾濱的!”
……
知青們有的領到水杯,有的領到背心,有的領到手提包,看著上麵那特意印製的慰問知識青年的字樣和圖案,跳躍、呼喊起來:“黃埔江!”“天安門!”“太陽島!”“烏金山!”
這些凝係家鄉情思的圖案使他們心弛神蕩、歡騰起來奚大龍捧展著印有“慰問北大荒上海知識青年”字樣和黃埔江圖案的背心,激動地走到穆民跟前:“好極啦,好極啦!大上海、黃埔江沒有忘記我們!”
“怎麼能忘記呢!”穆民拍拍奚大龍的肩膀:“你們是喝黃埔江水長大的,是上海大地的兒子呀!”
“是,是--”奚大龍激動地、含笑地點點頭說:“我們也是北大荒的兒子!”說完側臉瞧瞧張連長和肖副連長。
肖副連長拍拍奚大龍的肩膀:“是,好樣的,好小夥子呀……”
穆民動情地接過話說:“肖副連長,我們召開知識青年接受再教育彙報座談會時,請奚大龍同誌參加一下。”
肖副連長點點頭:“好,可以。”
“奚大龍,好好準備準備啊,”穆民笑笑一轉話題,“我們準備挨個宿舍走走。臨來時,你哥哥交給我一個任務,讓替他看看奚春娣,走,陪我去。”
奚大龍在一側跟著穆民的步伐,側側身悄悄地說:“我哥一直惦著春娣輸血後的身體情況,其實好多了,多虧肖副連長無微不至的照顧。不知怎麼搞的,昨天勞動回來,臉凍了,丁主席他們搶救及時沒有出現什麼問題。你回上海千萬別告訴我哥哥,他一知道,就該惦念了,春娣一再告訴不要我寫信告訴家裏……”
這些平常的話,並沒有閃光的詞語,但卻牽動了慰問團三名成員的心。多麼好的革命後代,多麼好的城市兒女,多麼好的北大荒新一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