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火場,賀子勝直奔離家最近的市人民醫院。
他像隻沒頭的蒼蠅,逮住醫生護士裝束的就問:“我愛人生小孩,請問在哪裏?”
有名女醫生將他打量一番,不冷不熱地譏笑:“你從沒陪過愛人到醫院做產前檢查吧?”末了,補上一句,“去住院部婦產科。”
賀子勝一路打聽,總算來到婦產科,發現這裏正鬧成一鍋粥,躺在擔架上的孕婦、產婦和嬰兒,一波波被運進來,醫生和護士腳步如飛,忙著驗傷、打點滴、上藥。他馬上反應過來,敢情剛剛從婦幼醫院被救出的孕婦、產婦和嬰兒轉入這家醫院了。
“馮媛——產婦大出血,家屬,家屬在哪裏?”
猛然聽見護士的喊話,賀子勝忙不迭地答應一聲,跑到護士麵前,緊張得全身冒汗,說:“我愛人怎麼樣?大出血?危險嗎?您一定要救她!”
護士詫異地問:“怎麼一下子來了兩名家屬。”
賀子勝這才發現身邊站著一名不認識的男子。那男子也一臉莫名其妙地盯住他。
護士不耐煩:“馮園,誰是馮園的家屬。”
那名男子應道:“我是。”
賀子勝鬆了一口氣,“我愛人名叫馮媛媛,不好意思,弄錯了。”
“我說呢,怎麼來兩個。”忙了一整晚的護士沒好氣地說,“這也有弄錯的,怎麼當人家老公!”
賀子勝苦惱地站在病區的過道上。他找不到馮媛媛,甚至沒有見到趙芳或者周茹。她們在哪裏?
“咦!我認識你,你是今晚救人的英雄。”有名小護士探頭過來,“你有事?”
賀子勝如遇救星,連忙向這名小護士求助。
小護士很樂意幫忙他,“沒問題,我幫你查一下人院記錄。”
然而,記錄顯示沒有叫“馮媛媛”的產婦人院。小護士愛莫能助,“你愛人很有可能沒有入住我們醫院,你再去別家醫院找找看?”
賀子勝借護士辦公室的電話,打給趙芳家,打給周茹,甚至打給蔣一娜,全都沒有人接電話;打給自家,迎接他的是“嘟嘟”的占線聲音。
在撥打和等待的過程中,他焦燥地來回踱步。從來沒有這麼惶急過,哪怕最危險艱難的火場,他向來從容不迫,他相信自己能夠戰勝對手,哪怕偶有閃失,下一回必定能夠贏過來。但是,這次不一樣,他最親密最關愛的人,分明知道她距離不遠,分明知道她無助,卻摸不到她的痕跡方向,無法飛至她的身邊。世界如此小,也如此大。
CALL過餘滿江後,他衝出這所醫院,他無法等待,決定由近及遠,一家一家醫院地尋找。
走到醫院大門時,收到餘滿江的回複:馮媛媛在市第一醫院,速去。
賀子勝的心像插上了翅膀,恨不得出租車也安上雙翼,然而因為發生火災,市內許多道路實施交通管製,途中一直塞車,賀子勝趕到市第一醫院時,已經接近淩晨。
他走進婦產科病房所在樓層,第一眼就看見周茹,衝上去問:“媽,媛媛呢,她怎麼樣?”
周茹抬抬眼皮,“你還知道來?小賀,你把你們結婚前我問過的事情當成真事上演,不管媛媛死活了。”
賀子勝著急地問:“媽,您罵我打我都行,告訴我媛媛在哪裏?”
“啪——”一記耳光落到賀子勝臉上,周茹淚如雨下。
徹骨涼氣直衝賀子勝腦門,他渾身冰涼:馮媛媛一定出事了!他揪住周茹的衣袖,手止不住地發抖,“媽,媽,到底怎麼了——”
周茹扭過頭,不理他。
“噓,別吵,媛媛剛睡著。”馮父走過來低聲喝止,將拉扯中的賀子勝和周茹分開。
賀子勝驚喜:“媛媛,她?”
馮父看一眼周茹,輕拍賀子勝的肩膀,“媛媛給你生了個女兒,順產,有驚無險,母女平安。喏,在那間病房,你進去看看她吧。”
賀子勝提步就走,周茹身子一晃,攔在他麵前,“不許進去。”
馮父說:“茹,你這是幹嘛。”
周茹說:“媛媛說的話你沒聽見?她說,她不想見這小子。”
馮父跺腳,“這種話你也能當真?他們小兩口的事情,你別瞎摻和。”
周茹不依不饒,“他沒資格看望媛媛。剛才有多危險?媛媛受苦的時候他在哪兒?現在生了,順產,倒馬上來摘熟果子。沒門!不許進!”
賀子勝雙目炯炯有神,盯著由病室玻璃門透出的那縷暖色光線,低聲說:“媽,您別攔我,我一定要看看媛媛,您攔不住的。”
周茹冷笑,“那是自然,我的力氣比不上你。不過,你要不怕吵醒媛媛,不怕你進去刺激到她,你隻管橫衝直撞。”
賀子勝已經準備推門,聽了這話,無力地放下手。馮父將他拉開,說:“別怪你媽,她心痛媛媛。先去瞧瞧孩子,在嬰兒房。”
在嬰兒房外,賀子勝隔著大玻璃窗看見了自己的女兒。
挺著大肚子的護士長蔣一娜正在給她換衣裳。
她真小,像一隻貓咪,又那麼可愛,稀疏細薄的胎毛,小臉蛋白裏透紅,眼睛透澈清亮,像極了馮媛媛,手指頭和腳趾頭是粉嫩嫩的粉紅色,讓他情不自禁想跑上去咬一口。蔣一娜將小褲頭套上去,她大概有些不習慣,咧開嘴“哇——”地一聲發出抗議。
賀子勝抬手輕輕地敲敲玻璃窗,討好地笑著向蔣一娜做出示意。
蔣一娜扭頭看到是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然後一心一意忙起自己的事情。
正在走廊木椅上打盹的趙芳聽到動靜,走過來,笑道:“喲,當爸爸的來了。”看到賀子勝臉上的表情,便明白了,隨即輕輕地敲敲玻璃窗。蔣一娜剛剛給孩子穿好衣裳,看到是趙芳,回應一個笑臉後,才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將孩子抱出嬰兒房。
趙芳接過孩子,轉遞到賀子勝手裏,並熱心地教他抱孩子的方法,“孩子小,頭部不能直立,要扶住她的腦袋。”
賀子勝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她真軟,那麼小的身子,那麼柔弱,他很想好好抱抱她,卻手足無措,不知道怎樣抱不會傷到她,擺弄好一會兒,不得不戀戀不舍地遞回給趙芳,“嫂子,還是你來吧。”
蔣一娜不忘嘲諷賀子勝,“你真是造反,媛媛真寵了你上天!我家明傑要膽敢像你這樣,我叫他天天頭頂水杯跪搓衣板。”孫明傑的懼內在全支隊鼎鼎大名,賀子勝沒有心情也不願跟她計較,說聲“謝謝”混了過去。
趙芳樂嗬嗬接過孩子,“在丈母娘那兒受訓啦?”
賀子勝訕訕地點頭。
趙芳說:“這也不能怪她,骨肉連心。你知道嗎,我趕到你家的時候,媛媛已經見紅,急呀,喊了幾位嫂子幫忙扶到馬路邊上,卻怎麼也攔不到出租車。幸虧你丈母娘帶車趕到,本來打算送去市人民醫院,路上偏遇上塞車,隻好轉到市第一醫院。這一路上啊,媛媛臉色白得像紙,疼!她那脾性,忍著不叫,不過手指骨節都青了,怪嚇人。被送進產房時,她兩眼巴巴地望著走廊……她獨自一個人麵對的滋味,我能懂。當年我也是那樣,苦,更恨。”說到最後,竟然有些哽咽了。
賀子勝垂下腦袋,悶悶地說:“我對不起她。”
趙芳歎息,“你們這些幹消防的男人,對不起女人的地方多著呢,說‘對不起’這三個字倒都來得順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