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鎮長認真起來:
\"朱老先生,這話嚴重了吧。這可是關係到國共第二次合作的大事啊。本地的治安一向安如泰山,不過最近常出些事,相信是暫時的,不信一會兒我們一起去派出所,安排嚴辦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兒。\"
朱熾的眼睛從那茶杯移到了金鎮長的臉上:
\"再者,我一個老朽,又不能給你們建設社會主義事業添磚加瓦了。留在這兒,徒給你們添麻煩。\"
金鎮長此後說了長長的一句話,讓朱熾一夜碾轉反側,思量到天明。金鎮長說:
\"現在不論你的三民主義,還是我的共產主義,都不再是最重要的了。如今大陸和台灣都在搞經濟建設。紅旗下的我們也不能隻搞主義不吃飯,不搞藝術。從令兄從巴黎領回了大獎,我看我們這個朱家鎮的輝煌就在這紫砂藝術上了。尊祖世代流傳下來的藝術瑰寶不能就此埋沒不為人知。令兄是當之無愧的紫砂藝術大師,令侄又是喝過洋墨水的藝術家。我們應當攜起手來。景德鎮為什麼可以當'瓷都'之名。是因為它有資源。跟他們比我們也有資源。我們為什麼不能把這個小小的朱鎮建成一個'砂都'呢?\"
\"依你之見,這'砂都'是怎麼個建法呢?\"朱熾興趣提了上來。
\"早就聽說您是台灣有名的紫砂收藏家,您的收藏品差不多可以開一個小型的博覽會了。這不是虛傳吧?\"
\"朱謀不才,確實有幾件像樣的藏品,那藏品的照片這次也帶來,給家兄看過了。家兄也說這些都是精品。一會兒我也可以拿來給你看看。不過你要先告訴我:這藏品與你口中的'砂都'有什麼關聯呢?\"
\"這其中關係重大\",金鎮長見朱熾對他的提議頗感興趣,就興致勃勃地說起來:
\"我們除了在這裏製作紫砂,有了你的藏品和令兄的作品,我們可以開'中國紫砂藝術博物館'哪?!我想喜愛中國紫砂藝術的人為數不少,還可以接待國際友人,發展旅遊事業。如蒙您朱老先生不棄,那可是給咱們這個朱家鎮的經濟發展立了大功了。\"
二人又細細地探討了民間收藏何以擔當國家藝術博物館之名,如何能動員其他收藏家參與其中等等,說得有來有去,竟不知不覺地論到了掌燈時分。
金鎮長執著朱熾的手,站起來說:
\"為了我們這宏偉的計劃,我請朱老先生吃飯,吃大螃蟹。\"
朱熾也很興奮:
\"好啊!吃螃蟹去!\"
兩個人手挽著手,走出陶居,沿著鎮中的大路向西而行。
在金鎮長與朱熾長談\"砂都\"設想的同時,朱石已經急不可待地問母親關於金克砂的事。
周天筠原本與朱砂達成統一意見,關於與金克砂結仇的事不對兒子說起,可此時經不起兒子的再三追問,再者考慮兒子知道這件事以後還可以時時提防著金克砂下黑手,於是將這段八年前的舊事說給朱石:
那還是你出國留學那幾年的事。那個時候現在的金鎮長已經來到這朱家鎮上任做副鎮長。隨他一家遷來朱家鎮的,還有他的堂兄一家。金鎮長一家還好,就是他那堂兄仗著他的地位,在這朱家鎮上橫行霸道。
他那堂兄原本是個石匠。可是在我們這個朱家鎮,山上的石料並不多,所以他的手藝也沒個用處。在鎮在沒什麼營生好做,就每天上那朝音山上去琢磨事。有一天,你父親帶著他以前養的那條叫尚尚的狗上山去取土,正躬身忙著他自己的,不料金鎮長的那堂兄走到了你父親的背後,見他用來取土的銀鏟子好,就強行要買。說是買,其實就是要強占為已有。你父親哪裏肯給他?三句話不投機,二人就吵了起來。正這時,尚尚不知怎麼就竄上去,把他撲倒在地,你父親一再喊著那狗的名字,可是還是沒能挽回局麵、尚尚的爪子抓傷了他的眼睛。你父親花了好多的錢,還是沒能把他的眼睛治好。派出所一再調解,他家人就是不肯讓步,非要你父親親手殺了尚尚不可。你父親說殺了這狗也挽回不了什麼,不如多賠幾個錢算了。那金家非要這狗的性命。爭來爭去,最後咱們把五萬塊錢和那狗一起交給了派出所處置。後來我就再也沒見過尚尚在鎮上出現。聽說是被他金家人帶出鎮了,不知是殺了還是賣了。瞎了眼的第二年秋天,他同他家裏的人一起去湖上,不小心失腳掉進了湖裏,他水性不好,就淹死了。他的大兒子從那兒起就改名叫金克砂,揚言要殺了你父親給他的父親償命。許多年來,我們從來不敢招惹他,唯恐他再把新仇舊恨一並拿來算。
\"他從小也不曾好好念書,也不曾好好學學養家活口的本事,整日裏無所事事。聽說這兩年他回他的老家去了一段時間,回來就聯絡鎮上幾個跟他見識差不多的人組織了一個什麼幫會,經常在山裏轉悠,要不然就去鎮外幹什麼勾當,不常在鎮子上活動。所以你不太認得他。\"
聽母親這樣說,朱石後怕極了。幸虧自己剛才還算理智,不然激怒了他,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金秋的傍晚,走在朱家鎮的沙石路上,家家戶戶房頂煙囪嫋娜升騰的炊煙曾經是何逸雲筆下一道獨特的風景。這裏的房舍各家有各家的不同。除了陶居的茶具般風格異樣之外,還有很多造型極為別致的。有的人將房後的湖水引到門前,在自家門口做出一個像皇宮護城河一樣的水域,然後在這\"護城河\"上架起一座小\"玉帶橋\"。自家的狗兒通常是坐在橋頭,如果行人不接近\"玉帶橋\",它隻是慵懶地端坐原處;如果你的腳尖朝向了這橋,它便立即躍起,朝著你瞪起眼睛,叫起來。敵情警報會引來主人,走過\"玉帶橋\"來搭話。
每家的煙囪都砌得很高,頂端有瓜皮帽一樣防雨用的蓋兒,所以,青色的炊煙是沿了\"瓜皮帽\"的外簷散布開來,向上升騰時,襯著藍色湖水的背景,漸升漸遠、漸淡,最後似溶進湖水似的,不見了。
走在這條路上,朱熾才感覺到家鄉小鎮是那樣的別致。欣賞之餘,更加強了他回鄉發展中國\"砂都\"事業的決心。自己戎馬一生,積蓄下的財富已經讓他三代生存無憂,對他來說,如果這天下還有他夢寐以求的財富,就隻有那一本祖傳的《紫砂秘籍》了。
金鎮長的家座落鎮東頭的船埠邊上。因此他們要橫穿整個朱家鎮方能到達。下落的太陽從西天照過來,將他二人的影子長長跳躍在二人的前方。直到龍飛和路曉驛停步在他們的影子裏,他們才猛抬頭,看見笑吟吟看著他們的龍飛的路曉驛:
\"呦,二位這是去哪啊?我正想到貴處請你們,可巧就遇到了。今天我設家宴請朱老先生吃螃蟹,二位可否屈尊,與我們共進晚餐呢?\"金鎮長靈機一動,向龍飛二人發出邀請。
龍飛自\"壓驚宴\"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這位鎮太爺。他也正想再與這鎮太爺一敘。於是對金鎮長的邀請,他不置可否:
\"我正琢磨去陶居找朱老先生下棋呢。看二位滿麵春風的樣子,一定有什麼喜事。我也不客氣了,正好討一杯喜酒喝,打發這無聊的時間。\"
對金鎮長的邀請,龍飛痛痛快快地答應下來。龍飛不為了那頓螃蟹,隻為了能與朱熾坐下來,在他不經意的時候,透露出某些可供破案的信息。
晴朗的秋日,晚霞中踱步在小鎮上是一大享受。約摸三公裏的路程給四個人帶來了極大的歡愉。
金鎮長的家也是傍水而居。與別家的竹籬院落不同,他的家可謂深牆高壘。一米半高的院牆幾乎被藤蔓植物蓋在裏麵,隻能從長春藤枝葉的縫隙間看到那牆本色大概是蓼青。厚厚的木質大門好像剛剛用紅漆漆過,鮮亮的顏色配上迎出門來的金夫人,加上一身皂青色的衣裙,盡現了女主人楚楚動人的姿色。
在壓驚宴上,龍飛曾請教過金鎮長的年齡,還曾對他知天命的年齡能保持一個四十歲人的英俊誇讚過一番,再見了這金夫人,他更大吃一驚:不是金鎮長介紹,他會以為這迎出來的,是金鎮長的女兒。
這女人三十歲出頭兒的樣子,用時興的話說,叫\"魔鬼身材\",纖腰柳肩,白皙的肌膚上竟找不到一絲絲皺紋;麵部的眉、眼、唇都曾細細地修飾過,透出大家之氣。
進得院門,又過了照壁,才看得清:這座宅院是老宅的二進式。前排房舍在一組回廊後麵。回廊在照壁處分兩路,分別緊貼著相距約有三十米的兩麵院牆,又在前排房前折向中央,到房門會合起來,形成一個\"回\"字。回廊的廊柱都是木質的,被漆成竹綠色,頂部則是能把夕陽輝映得奕奕閃光的綠色琉璃瓦。
進了前排房門是一個中廳,左右都有房間。由金夫人打簾,金鎮長帶路,從中廳穿過,直到後排房舍最中間的大廳。
大廳裏陳設非同一般。雖天色並沒有黑下來,屋裏已是燈火通明。靠牆邊的,都是看上去非常敦厚的實木鬥櫥。上麵陳列著很多古玩、玉器。在正麵壁上懸掛著一柄青銅寶劍。劍柄上係著長長的穗子,鮮紅鮮紅的,成了這個屋子裏最亮的色調。
屋子的中央,是一張紫紅色的檀木餐台,並八張有精致雕刻花紋的高背椅子,坐在上麵,有些像太師椅的感覺。
螃蟹上桌這前,佐以蒜香的蟹香味已經從虛掩的門縫飄進來。朱熾的心情好極了,品著金夫人俸上的釅茶,聽著\"此茶可以開胃\"的講解,欣賞著牆上一幅名為\"秋香落葉圖\"的國畫。
龍飛很詫異為什麼金家不用紫砂器具,而是一套白瓷茶具。濃濃的茶在杯子裏,釅香隨著升騰的熱氣四溢,不償也知道,這茶是極熱的,但是這杯端在手上,卻不覺得燙手。龍飛不知就裏,於是一直端著杯子翻來覆去地研究。
金鎮長正忙著應酬朱熾,陪坐在龍飛身邊像是看穿了龍飛的心思,忙答道:這是前幾天他的侄兒去了景德鎮,帶回來的新產品。因為這套瓷器花掉了上萬元,因此被家裏人認為是最貴重的茶具,隻有在招待貴重客人的時候才拿出來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