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入大海,傍晚時分我們乘風破浪,一路來到世界盡頭——奇墨裏埃人的海岸。這裏終年為大霧所圍,永不見陽光。這裏居住著神奇的民族,在人們心中是極樂洞天,是世界最西端的標誌。
來到冥河彙合處時,依仙女吩咐那樣獻祭。當綿羊血從切開的喉嚨裏往土坑流去的時候,死者的陰魂就紛紛從岩罅裏走出。男女老少,許多武士帶著血淋淋的傷口,身上披著沾滿血跡的征袍。各種各樣的亡魂,形式不一的鬼怪,哽咽著擠擁在我們周圍,在祭品上方飄動不斷。我大為驚恐,於是依同夥建議一邊懇請眾神保佑,並為他們焚燒祭品,一邊抽出寶劍隔開那些亡魂,以免他們舔食羊血。
預言家還未到,埃爾朋諾爾的亡魂卻先來了,他的遺體還躺在宮殿尚未埋葬。
看到他哭泣著訴說悲慘遭遇,我答應他回到埃埃厄將他隆重入葬。在我手拿寶劍隔開那些亡魂的時候,我美麗的母親,她的亡魂向我走來。當年我出征特洛伊的時候,她還健在於人間,而如今卻身陷地府。我不由失聲痛哭,但仍守護著祭品,不讓她走近喝血。
終於,提瑞西阿斯的靈魂出現了,他右手拎了一根金杖。他對我說:“是什麼原因讓你離開了陽光,非要來到這片令人恐怖的地方?快挪開寶劍讓我喝一口鮮血,我將告訴你們未來的命運!”於是,我收劍任他俯身舔飲著鮮血,然後他開始算命:“奧德修斯,有一位神在阻撓你返回家園,因為你戳瞎了他兒子的眼睛。因此你不可能平安無險地回家。帶好你的同伴,先登上特裏納喀亞島,如果你們不動那裏的聖牛聖羊,那麼你們就能平安回去。如果傷害了他們,那麼你的船隻和朋友會全部遭殃。即使你僥幸脫逃此劫,也隻能孤獨地邁上新的漂泊,最後無法準時回到家鄉。即使回家,你也隻能看到驕橫的男子揮霍著你的財產,追求著你的美妻。這一切都足以讓你悲傷苦惱。如果你能把他們統統殺掉,不論是利用暴力或者其它手段,你就能重獲幸福。在你晚年的時候,你須航行遠離自己的家鄉,途中你會遭遇一批人,他們不知大海,不識船隻,也不懂在食物裏放鹽。在那個陌生的國度裏,如果你能為海神波塞冬擺設祭供,請求他原諒,並把航船知識教授給那個陌生的民族,那麼海神會平息他的憤怒。一切完成之後,你就可以回到家鄉,從此國富家榮,你也將健康長壽。”
聽了他的預言,我表示了感謝,並求他告訴我如何能與母親的鬼魂相識。他讓我給她舔飲祭供的鮮血。於是我這樣做了,母親立即認出了我,不再一言不發地坐在旁邊。預言家倏地消失以後,母親走過來告訴了我發生在家鄉的一切,包括求婚人的卑劣,妻子的忠貞,以及忒勒瑪科斯懂事地管理著我們的財產。並且告訴我父親由於我的離去,悲傷地搬居鄉下,生活落魄,她自己也是因我悲傷而死。
當她訴說這一切的時候,我心懷思念,希望把母親抱入懷中,可是,她卻忽然夢中幻影般地消失了。其他無數的鬼魂向我湧過來,舔食鮮血後都開始訴說他們的遭遇。其中,包括許多我所熟知的朋友。不計其數的那些死去的武士的亡魂向我擁擠過來,我突然覺得擔憂與害怕,於是趕緊率領大家離開了裂口,朝大船走去,大家張帆啟航。
我們在埃埃厄島實行了對埃爾朋諾爾的鬼魂的承諾,隆重安葬了遇難夥伴之後,喀耳刻對我們優禮款待,並為我們預備了充足的用品繼續航行。
出行前喀耳刻曾警告過我們第一個冒險,發生在塞壬仙女居住的海島上。那些仙女專門以美妙的歌聲迷惑路人。她們坐在綠色的海岸上,每逢船過就高聲歌唱,被歌聲吸引過去的人從此就邁入死亡。塞壬仙女居住的島上屍骨累累,四處死氣沉沉。當我們到了塞壬仙女領地時,原來推動我們順水前進的海風戛然停止,一時間波平浪靜。夥伴們放下風帆,開始搖槳前進。但我想起了喀耳刻對我們的警告:“經過塞壬仙女的領地時,你們一定要統統用蠟塞住耳朵,別聽見任何聲音。如果你想聽到她們的歌聲,就先讓同伴將自己手腳捆綁在桅杆上。你越是要求他們放了你,他們就會將你綁得越緊。”
我果然這樣做了,他們用蠟封耳並將我綁在桅杆上。仙女們見有船靠近便化做婀娜少女的模樣,悠揚的歌聲甜蜜而又暸亮,穿雲裂帛,飄然回蕩:
來啊,奧德修斯,全希臘最光榮的人,請停住腳步,來傾聽我們為你的歌唱吧!
從來沒有任何一隻船舶可通過這裏的塞壬島,除非它的舵手不為我們的聲音所迷戀!
美麗的歌兒送上快樂與智慧,伴你們平安地航海前行。
塞壬仙女知曉在那特洛伊的荒野,眾神讓英雄們所遭遇的艱辛。
深明那豐饒大地上一切的戰爭與愛情!
我聽到歌聲,內心突然膨脹,一股抑製不住的願望要求我停船聽歌。可大家卻耳塞蠟塊,隻顧搖擼前進,更是有兩人走過來將我的繩子綁得更緊。終於,大家平安過了塞壬島,完全走出了她們歌聲所控製的範圍。取出蠟塊之後,夥伴們將我放下桅杆,我也衷心感謝他們幫我脫逃出塞壬女妖的迷惑。
我們一路前行,不久看見奔騰的海浪洶湧澎湃,這是卡律布狄斯大漩渦。它每天三次從懸崖下奔湧而出,最後在退落時,將吞沒所有路過的船隻。大家都十分驚恐,嚇得連手上的櫓都掉下去了。我給大家鼓勁,要求他們不要慌張,而是坐穩奮力搖槳,經曆無數風險的我們應該拿出本領駕駛大船,穿過這水花連天的大漩渦。
對於這個大漩渦,喀耳刻曾告訴過我。於是我冷靜地提醒大家注意危險,小心行事。但我忘記了喀耳刻的另一個勸告,就是不要與海妖拚殺。我完全忘記了這些,全身披掛地手提長矛站在甲板上,要與海妖廝殺拚搏。因為不知她何時出現,所以我四處小心窺視。喀耳刻這樣描述海妖斯策拉:“她不是凡胎。全憑勇敢無法戰勝她,惟一的方法就是逃避。她居住在高聳的山洞裏,日日汪汪嗚吠,如同獸犬一樣。她這隻怪物有十二隻雜亂無章的腳,六個蛇樣的脖子,每個脖子上頂著一個頭,嘴裏有三排毒牙,隨時準備咬她的獵物。平日,她將半個身軀藏在山洞,隻露出六個頭,獵食著海中的海豚海豹和其它海裏的大動物。從來沒有船隻能不喪失幾個水手的。她常常在你還未發覺她的時候,你就已被她銜入口中了。”
不知不覺我們已接近大漩渦了。它果真如架在熊熊大火上的一鍋沸水,浪濤鋪天蓋地地傾瀉而下,滿天都飄著白白的水花。波濤浪花濺落水麵,海水攪得混濁不堪,岩石則轟震如同雷鳴。順著水壁,人們瞧見了黝黑深邃的泥濘洞穴。當我們小心注視著這一恐怖的景象時,船隻卻忽地往左偏歪過去,突然,海妖斯策拉就出現在眼前。她一下就攫去了我的六個水手。他們被叼起來高舉在空中露出半身掙紮的手腳,頃刻間全被變為血漿,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
我們堅定不移地奮勇前進,終於逃出海妖的毒口與危險的漩渦,現在出現在眼前的是風光明媚的特裏納喀亞島。熠熠生輝的海島上,春意盎然,太陽神的神牛和羊群哞哞咩咩地叫著。經過諸多磨難,我已懂得如何逃避災難。想起盲人預言者在地府的警告,我決定還是不惹那些神牛、神羊為妙,於是決定毫不停歇地繼續向前航行。可是大家都已疲憊不堪,要求上岸休息,見我要回避此島,都有些不悅。歐律羅科斯說:“你是一個殘忍的人,如今大家都精疲力竭,你還不許我們上岸休息一會,難道不覺得太過份了嗎?在茫茫黑夜裏,我們怎麼啟航揚帆?如果夜裏忽然刮起狂風,那可如何是好?至少今夜我們得在這美麗的島上度過!”
在他帶領下,眾人的意見更大了。我不得不決定登陸上岸,但要求大家發誓不吃島上的神牛和羊群,隻吃自己的食品。大家一起立下誓言之後,離船踏上陸地。
歡樂地吃過晚飯後,大家都想起那些落難於海妖之口的同伴,於是落著淚傷心睡去。
後半夜,宙斯刮起一陣颶風,天氣驟變,我們無法航行了。於是,將船駛入避風的岩洞,上岸避險。沒想到這一耽擱就是整整一個月,海上狂風不減,眼見著所帶食物日漸不足,我反複叮囑大家千萬不可以吃島上的神牛和羊群。日子漸漸過去,大家吃盡了所有食物,不得不四下撈魚捉鳥以充塞饑腸。我則在島上四處探尋,希望能遇見神人指點,到了一處海灘,我向眾神祈禱後,神靈送我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不料,就在此時,歐律羅科斯卻向大家提出了致命的建議。他說:如今大家都已山窮水盡,日暮途窮。死法有多種,可餓死是最痛苦的。我們為何不宰殺牛羊,以肥美的部分獻給神靈,而以餘肉滿足我們的饑餓?回到伊塔刻之後,我們可以建立華麗的神廟,獻上豐美的祭品,以求得宙斯的饒恕。就算他就此惱恨而降下風暴,我也寧願船沉落水,爽快淹死在大海裏,而不要在這島上苟延殘喘,饑餓而死。
那些饑腸轆轆的朋友對此話十分滿意。於是大家依歐律羅科斯說的那樣做了。
我仰天呼喊:“萬神之父宙斯啊,你使我昏沉,然後來毀滅我!當我睡著之時,我的同伴犯了何等罪過!”
太陽神果真聽說了我們在聖地上所犯的褻瀆罪行。他向宙斯告之了一切。宙斯聽後憤怒地從神位上站起,太陽神則要求給我們最嚴厲的懲罰與報應。
我眼見他們胡作非為,不由又恨又怕。但想責備什麼都為時已晚。切碎的牛肉堆放在我麵前,可怕的預兆伴隨著殺牛的罪惡而來,那些剝下的牛皮滿地爬行,好像它們是活的一樣,生牛肉和燒牛肉被插在鐵釺上還哞哞吼叫,跟活牛沒有任何區別。可是我那幫餓得發暈的夥伴絲毫不顧忌地大吃大喝,一直快活了六天六夜。第七日,見大風漸退,於是眾人登上船,朝汪洋大海駛去。不久,已經完全不見海岸了,宙斯眼見時機成熟,便使一片濃雲遮蓋在我們頭頂,海水也愈來愈黑。突然西方吹來一陣暴風。船桅上兩道纜繩砰的一聲斷裂,桅杆也應聲倒下,砸在舵手頭上,他立即腦漿進裂栽下水去。天空又是一道閃電,雷聲如炸,空氣中充滿了硫磺煙火的氣味。夥伴都在顛簸中紛紛落入海裏,奮力掙紮,可波浪濤天,他們都一個個地最終沉入海底。船上僅餘我一人,在破損的船上,我抓著牛皮做的桅索,將桅杆和船底束在一起成為一個小小的舢舨。我重新坐下來,任狂風怒吼,一麵向神靈呼救,一麵隨著海浪四處飄蕩。
最後暴風減弱,西風止息。但南風又開始瘋狂地刮起,我產生了新的恐懼!因為南風將把我吹回斯策拉的山岩和卡律布狄斯大漩渦。不幸的是,一切成為現實!
拂曉時分,巨浪將我卷入漩渦,水麵上僅剩桅杆和頂端。眼見大禍臨頭,縱身下跳之後,我抓住了懸掛在岩邊的無花果樹的樹枝,沿著爬上去後,似蝙蝠一般地懸掛在空中,懸蕩在漩渦上方,我真是驚恐萬分,直到我的船桅和船底又從漩渦裏湧出,我才抓緊時機,往下一跳,重新坐回以前的位置,並且雙手瘋狂地劃著,終於離開了漩渦。我的老天,幸而宙斯保佑,沒讓海妖發現我,終於平安離開了險地。
之後,我在汪洋大海裏飄泊了九天九夜。直到第十天,眾神才降福於我,把我推上俄奇吉亞島。在這裏,卡呂普索女神給了我悉心的照料與幫助,直到我恢複健康與體力。而這最後的驚心動魄的冒險,我也對你說了。啊!國王喲!
講完他的遭遇之後,淮阿喀亞人於第二日清晨,把禮物送上大船。並在宮殿裏大擺盛宴給奧德修斯餞行。奧德修斯對淮阿喀亞人表示了深深的謝意,並接受了他們的祝福。最後奧德修斯舉酒遞給王後阿瑞忒,說:“再見了,尊貴的王後!祝你健康長壽!為你的孩子、你的人民和你英雄的丈夫而高興吧!”
宴飲完畢,奧德修斯帶著國王贈送的無數奇珍異物登上了大船。他默默無聲地在船上躺下休息,任水手們解開纜繩,讓海船乘風破浪地前進。
在平穩航行的船上奧德修斯睡得又甜又香。當晨星高照天空之時,船舶已靠近伊塔刻島。不久到達了風平浪靜的港灣,那是祭獻給海神福耳基斯的聖地。海灣上景色優美,仙人雲集。水手把奧德修斯的禮物都搬下船,放在離路人較遠的地方,然後把躺著的奧德修斯抬著放在路人進出的洞口旁一棵大樹的下麵。這些淮阿喀亞的水手們不忍吵醒奧德修斯,認為沉睡是神賜予他的厚禮,於是就悄悄告別,啟航回鄉了。
對於淮阿喀亞人對奧德修斯的幫助,海神波塞冬十分生氣,於是請求宙斯要對他們施加報複。在宙斯同意後,就在淮阿喀亞人已快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波塞冬讓他們的船隻變成了岸邊岩礁。
國王阿爾喀諾俄斯親率眾人在岸邊守望親人們的歸來,卻不料看見了悲慘的一幕。他歎息地說:“天啊,父親曾對我說過的古老預言如今應驗了!父親說,對於我們高超的航海技術,能將任何人平安送返故鄉,海神波塞冬早有憤怒,他終有一天會讓一隻我們的船變為頑石。我們此刻已懂了,不可以再幫助來求援的陌生人返回家鄉,並且今日要宰殺十二隻公牛,獻祭海神,求他別再惱怒。”
奧德修斯從伊塔刻的海灘上醒來,他離家久遠,已認不出身在何處。雅典娜施法術讓濃霧將他包圍,使眾人無法看見他,在那宮殿裏胡作非為的求婚人,還沒遭報應呢!奧德修斯以為自己又不幸地流落到了哪個陌生的國度,於是開始抱怨淮阿喀亞人背棄誓言將他丟在異鄉,並且猜測他們一定拿走了他的財物。
可是當他四周張望時,卻發現所有的禮物都整齊地擺放在一邊,他清點了一下,分文不少。他沉思著在海灘上徘徊,迎麵走來一個牧羊人。奧德修斯不知他是雅典娜所變,不過他十分高興,因為終於遇見了一個人。他微笑著向他詢問這是何地。女神回答說:“你必是從遠方來的人吧!這可是聞名遐邇的地方。不論東方西方,誰都認識這座著名的島嶼,它叫伊塔刻!”
這個令他日夜思念的祖國名字,讓他幸福得激動萬分,可他有些提防,於是並未對牧羊人說出自己的實情,而編了一個外鄉人來此遠遊的故事。雅典娜聽後,微微一笑,愛撫地摸了摸他的麵頰,自己卻突然化作一位美麗修長的姑娘。“的確,即使神靈們要戰勝你的智慧與奸詐,他們也必須事先精明謹慎到了極點才可!你都回到祖國了,卻仍不褪去偽裝!好了,不說這些了;如果說你是最聰明的凡人,那麼我也是眾神中最睿智的了。可你還是未認出我,正是我在你危難的關頭給了你幫助啊,是我讓淮阿喀亞人盡心招待你。如今,我特地趕來保護你所帶的財物,並且警告你回家後將會遭遇的困難,同時告訴你應對的方法。”
奧德修斯吃驚地仰望著女神,回答說:“您是尊貴的宙斯的女兒,你可如此變化多端,我一凡人如何能辨?自從特洛伊攻陷以來,我就未見過你的真身。但現在求你告訴我,我真的回到了我可愛的祖國嗎?你該不會是怕我在苦難中失望而故意欺瞞著安慰我吧!”
“用你的眼睛看啊!”雅典娜回答:“你看,這不是福耳基斯海灣,那不是美麗的橄欖樹嗎?在這女仙們所住居的岩洞,過去你曾做過多少次獻祭啊,還有這樹濃林密的高山,這涅裏同山!”雅典娜一邊說一邊撩去英雄眼前的層層迷霧,家鄉的山水立即清晰如畫地呈現在眼前。奧德修斯快樂地俯在地上親吻著祖國的土地,默默地對著保護當地的女神們禱告。他和雅典娜藏好財物後,同坐在橄欖樹下。這時,雅典娜將求婚人在他宮中的種種罪行統統告之於他,並稱讚他妻子的忠貞與智慧。
“天哪!”奧德修斯聽到這一切之後,望著蒼天大叫一聲。“仁慈的仙女啊,如果你沒將這一切告訴我,回家之後我定會像阿伽門農回到邁錫尼似的慘遭橫死,如果能得到您的幫助,即使是遇到三百個敵人,我也毫不畏懼!”
於是,他們共同商量好對策,雅典娜趕往斯巴達去召回奧德修斯的兒子忒勒瑪科斯,奧德修斯自己則化裝成一個不起眼的牧豬人,踏上了英勇的複仇之路。
當東方破曉之時,奧德修斯終於回到了闊別二十年的都城。他撲到地上,狂吻著祖國的土地,眼睛裏閃著激動的淚花。
他用泉水洗了洗臉,整理了一下衣服,高興地朝自己的王宮走去。當他通過一片鬆樹林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個衣著華麗的青年人,在樹林裏徘徊著,臉上布滿了愁雲。
奧德修斯走到這個青年的跟前,借著晨光一看,立刻驚愕起來:啊!這青年人多麼像我年輕時候的模樣啊!那寬闊的前額,棕黃色的頭發,魁梧的身材,還有那走路的姿態……這一切,真是太像了。這不就是我的兒子嗎?他剛想說:“孩子,我就是你的父親呀!”可是,他馬上覺得不大妥當,話到嘴邊又變了:“年輕人,你為什麼一個人在樹林子裏呀?難道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哎!一言難盡啊!”年輕人望了望眼前這個陌生人,歎了口氣說。
“孩子,你能不能告訴我,或許,我能幫你一點忙。”
年輕人看了看奧德修斯,覺得他身上的衣服雖然很破舊,但是,態度卻是那麼和藹可親,特別是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裏,似乎包含著無窮的智慧和力量。他把奧德修斯扶到一塊石頭上坐下,開始吐露自己的心事。
原來,這個年輕人就是奧德修斯和珀涅羅珀的兒子忒勒瑪科斯。他從母親那裏,聽到了求婚者的警告一他們要求王後立即從他們中選出新郎,否則他們就要下毒手,心裏又氣又急。他恨不得立刻把求婚的人全部殺光。可是,不行啊!他一個人怎麼能夠對付得了一百多個求婚者呢?晚上,他在王宮裏怎麼也睡不著,他離開宮殿,來到這靜靜的樹林子裏,想著對付的辦法。這時,他多麼希望父親回來,解救這場災難。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現在坐在他麵前的,就是他日夜盼望的父親奧德修斯。父親如何離開了家鄉,講到現在那些求婚者們如何逼他母親改嫁;從母親如何思念父親,拒絕人們的求婚,講到他自己如何到處打聽父親的下落……
奧德修斯聽著聽著,就忍不住了。他把忒勒瑪科斯一把拉到懷裏,流著眼淚說:“孩子,我就是奧德修斯,我就是你的父親呀!”
忒勒瑪科斯呆呆地望著這個陌生人,他不敢相信,這個衣服破爛的人就是自己的父親。
“親愛的孩子,不必驚奇!”奧德修斯說,“我真的就是奧德修斯,離開家二十年了,今天,總算又回來了。”接著,他把特洛伊的戰爭情況和海上遇險的經曆,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
忒勒瑪科斯靜靜地聽著。隨著父親的講述,他時而高興,時而擔心,時而寬慰。他再不懷疑了,父子倆緊緊地擁抱著,熱淚滴在一起。
奧德修斯停止了哭泣,問兒子說:“孩子,現在家裏情況怎麼樣?”
“父王,那些求婚的人要我母親三天之內做出決定,不然,他們就要殺死我,並且把我們家裏的財產分光。”
“啊!有這樣的事。”奧德修斯閃爍著仇恨的目光。“好吧,明天我要把這些混蛋們全部收拾掉。”“父親,我知道你的勇敢和智慧,但是,他們人多,我倆對付得了嗎?”兒子擔心地問。
“孩子,不要害怕,智慧的女神雅典娜會保護我們的。再說,我這裏還有一個計謀哩!”奧德修斯放低了聲音,對兒子說:“孩子,今天晚上你回到宮裏去,從軍械庫裏把我的那張大弓取出來,交給你的母親,並且要她告訴求婚的人,誰能拉開這張弓,就嫁給誰。我相信,是沒有人能夠拉開它的。另外,你還要準備兩把利劍、兩根長矛和兩麵牛皮盾,到時候要用的。明天一早,我化裝成乞丐到王宮裏去,時機一到,我就叫你動手……不過,我回來的消息,你先別告訴你母親。孩子,我說的這些,你都記住了嗎?”
這時,雅典娜變成一個美麗的女人走了過來。奧德修斯看得見她,可是,他的兒子卻看不見。因為天神的形體,一般人是看不見的,除非她有意讓你看見。雅典娜一言不發,走到奧德修斯的身旁,用手中的神杖把他的頭輕輕點了一下,奧德修斯立刻變成了另一個樣子。他的皮膚起了許多皺紋,腦袋光禿禿的,沒有一根頭發。雅典娜又塞給他一根打狗棍和一個破袋子。然後,靈光一閃,她就不見了。
眼前的變化使忒勒瑪科斯感到十分驚訝。奧德修斯笑了笑,說:“孩子,快去吧,我們有神的保佑,一定會成功的。”
忒勒瑪科斯立刻辭別父親,滿懷信心地朝王宮走去。
珀涅羅珀選擇“丈夫”的時間,隻剩下最後一天了。今天,求婚者們興高釆烈地聚集在大廳裏,等候著王後的決定。他們每個人都很有把握,好像王後一定會愛上他。他們圍坐在擺滿山珍海味的餐桌旁,一邊吃著夾肉麵包,喝著美酒,一邊誇耀著自己的財富。奴仆們在他們麵前來回端菜,斟酒。琴師彈撥豎琴,奏著優美的音樂。
一會兒,王後在宮女們的簇擁下走進了大廳。她的兒子忒勒瑪科斯雙手捧著弓箭,緊緊地跟在後麵。昨天晚上,正當王後由於想不出好辦法對付求婚者而憂愁的時候,王子把比賽弓箭的計策告訴了母親,王後立刻轉憂為喜。可是,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條妙計竟是她的丈夫想出來的。
求婚者看見王後出來,立刻停止了喧嘩,等候幸福時刻的到來。
王後踏上大廳的玉石台階,神情十分莊重。她對求婚的人們說道:“尊貴的客人們,今天,我決定在你們這些人中,選擇一個做我的丈夫。”說著,她從兒子手裏拿起了弓箭。“這是奧德修斯國王的一張大弓。無論是誰,隻要能夠拉開大弓,並且用箭射穿前麵十二把斧頭的小孔,我就嫁給他。”求婚者們朝大廳前麵望去,果然看見那裏豎著一排長柄的斧頭,每把斧頭上都有一個圓孔。
“客人們,現在就開始比賽吧,讓王子忒勒瑪科斯當你們的裁判吧。”王後說完,便帶領宮女們回內宮去了。
比賽開始了,有一個長得膘肥體壯的人,首先跳上台階。這個人就是大貴族安提諾俄斯,是求婚者中最有地位、也是最強暴的一個人。隻見他把腰中的金絲帶子緊了緊,然後拿起弓來,用手指勾住弓弦,鼓足氣力,拚命一拉。可是,怎麼也拉不動。他試了三次,也沒有成功。安提諾俄斯又羞又惱,隻好滿臉通紅地走下台階,坐到一旁喝悶酒去了。接著,又有幾個自以為很有氣力的人試了試,也是同樣的結果。有的拉痛了腰,有的被弓弦勒破了手指。結果,竟沒有一個人敢去試弓了。
王子見沒有人敢試弓了,心中暗暗高興。他故意高聲問道:“還有沒有人試弓?”求婚者們一個個搖著頭,不敢答話,大廳裏竟然出奇地安靜。
“我來試一試,行嗎?”突然,一個聲音打破了沉寂。
求婚者們十分吃驚,扭頭去看,隻見大廳的石柱後麵,走出一個要飯的老頭兒,蓬頭垢麵,衣衫破爛。頓時,求婚者們爆發出一陣嘲諷的笑聲。
“老頭兒,快進墳墓了,別試了吧!真見鬼!”
“這個肮髒的乞丐,也想娶王後做老婆,這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哈,哈……”
那個大貴族安提諾俄斯剛才沒有拉動弓,一股怒氣正沒有地方出。他走出來,狠狠地打了那個乞丐一個耳光,口中罵道:“窮要飯的,你怎麼能夠參加這場高貴的比賽呢?快滾蛋吧!”
王子見安提諾俄斯打那乞丐,馬上大聲喝道:“安提諾俄斯,不要無禮,還是讓他來試弓吧。”
其實,這個乞丐就是奧德修斯,不過大廳裏隻有王子一個人心裏明白。這個乞丐早就來到了大廳,躲在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靜靜地觀察著大廳的情形。他準備首先懲辦最凶惡的求婚者。
人們繼續嘲笑著,怒罵著。但是,奧德修斯忍耐著,徑自朝台階上走去。
奧德修斯踏上台階以後,對他的兒子作了一個手勢。王子馬上明白了,他命令他的兩個親信仆人偷偷地關上大廳的鐵門,並且把早已準備好的武器藏在一張桌子底下。
奧德修斯雙手捧起那張大弓,端詳了一番,啊!二十年了,弓還這麼完好無損。於是,他左手持弓,右手像豎琴師調音那樣,那弓輕輕一拉,弓就張成了一個圓孤形。隨即,他把手一放,弓弦發出悅耳的聲音,就像燕子飛過長空時唱的歌聲一樣。接著,他從箭袋裏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用右眼瞄準目標,颼地一聲射去,箭頭從第一把斧頭的小孔進去,從最後一把斧頭的小孔出來,穩穩地插在斧頭後麵的宮牆上。
求婚者們看到乞丐有這樣大的氣力和如此精湛的箭技,一個個大驚失色。有的驚奇得把舌頭伸了出來,半天縮不回去。
就在這時,天空中突然響起了滾滾的雷聲。奧德修斯明白:宙斯已經向他發出了複仇的信號。他毫不遲疑地拿起一支箭,瞄準了他認為最凶惡的求婚者——安提諾俄斯,口中大叫一聲:“看箭!”這時,安提諾俄斯正張著嘴巴,準備把端在手中的一杯葡萄酒喝下去。奧德修斯的箭正好從他的口中射了進去。他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死掉了。求婚者看到這情形,立刻亂作一團,紛紛尋找武器,準備反抗。
奧德修斯和他的兒子乘眾人混亂的時候,迅速地戴上了頭盔,穿上了鎧甲。奧德修斯站在台階上,威嚴得像個天神。他大聲地叫道:“我就是伊塔刻的國王、征服特洛伊的英雄奧德修斯。你們這些混蛋,乘我不在的時候,妄想奪去我的王位,霸占我的妻子,瓜分我的財產。今天,你們的末日到了,快拿命來吧!”
求婚者們看到隻有奧德修斯和他的兒子兩個人,心裏便不怎麼害怕了。他們從腰裏拔出寶劍,把奧德修斯圍在台階上。奧德修斯一點也不害怕,他用箭挨次地向求婚者們射去。他的兒子站在他的側麵,用鋒利的長矛向求婚者們投擲。奧德修斯的箭射完了,便拿起盾牌抽出寶劍砍殺起來。寶劍和長矛在求婚者中間揮舞,他們一個個倒下去,血把大廳的地板都染紅了。不一會兒,求婚的人就死傷了一大半。
剩下來的見勢不妙,想出門逃走,但是大門早已關上了。他們隻好回過頭來進行最後的搏鬥。不用說,他們都成了奧德修斯劍下的死鬼。
戰鬥結束了,奧德修斯和他的兒子,看到剛才還是威風十足的求婚者們,現在都倒在地上不動了,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奧德修斯洗淨了手上的血汙,換上了一套整潔的衣服,由兒子領著,向王宮的宮室走去。
這時,王後正在向宮女們詢問大廳裏剛才發生的事情,突然看見忒勒瑪科斯領著一位老人進來,立刻起身問道:“孩子,怎麼樣了?你沒有受傷吧?”
兒子高興地說:“母親,我們勝利了,那些該死的求婚人全被我們殺死了。”
王後聽到這個喜訊,高興得流出淚來:“孩子,你的父親要知道有了你這麼一個勇敢的兒子,一定會高興的。可是,現在還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啊!”王後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這時,宮中的女管家也認出了奧德修斯。
忒勒瑪科斯這時才知道母親還沒有認出父親來。他趕緊把父親拉到母親的跟前說:“母親,他就是我的父王呀!”
王後看了看滿臉皺紋的老頭子,吃驚地對兒子說:“孩子,你,你在說什麼?”
“夫人,我就是奧德修斯,我就是你想念的丈夫啊!”奧德修斯說道。
“啊!難道這個老態龍鍾的人,真的是奧德修斯麼?”珀涅羅珀仍舊不敢相信這個人就是她的丈夫,她困惑不解地思索著。不過,她一會兒就想出一個證實的辦法。她想:家裏有一件秘密的事情,隻有她和奧德修斯知道,她就用這件事來試試他。於是,她不冷不熱地對奧德修斯說:“啊!一家人團圓了,真是太好了。不過,您現在很累了,必須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先休息一下。”說完,她大聲地命令宮女們把內室的床搬到客廳裏來,好讓奧德修斯休息。
奧德修斯聽她要搬內室的床,不覺暗暗好笑,便對她說:“夫人啊,你怎麼這樣健忘啊!這張床是搬不動的。在修建這座宮殿以前,這裏長著一棵橄欖樹,樹幹又粗又直。後來,在進行設計布局的時候,這棵橄欖樹恰好就在我的臥室裏。於是,我親自把枝葉除掉,把樹幹細心地雕刻成床的一根支柱,使它和其它幾根床柱子一模一樣。所以,即使力氣最大的人,也無法搬動這張床。這件事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你怎麼就忘了呢?”
王後聽到這話,相信了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她又驚又喜,兩眼含著淚水走到奧德修斯的跟前,關切地問道:“親愛的,果然是你。可是,你怎麼變得這樣的蒼老啊?”
“夫人,為了防備求婚的人暗害我,我才裝扮成這個樣子的呀!不過,請你不要著急,智慧女神會幫助我恢複原來模樣的。”
說話之間,雅典娜走進宮來。她隱住身體,不讓人們看見。她舉起金杖,在奧德修斯身上點了一下。奧德修斯的老態立刻消失了,一個威武英俊的男子站在珀涅羅珀的麵前:他有寬闊的前額,棕黃色的卷發,強健的身體,穿著華麗的緊身服。
多麼熟悉的身影啊!王後再也忍不住了,二十年的辛酸一齊湧上了心頭,她撲到丈夫的懷裏痛哭起來。他們互相傾吐著分別後的思念之情,談論著二十年來的辛苦。王子站在旁邊,也陪著父母流了許多高興的眼淚,享受著一家人團圓的快樂。
夜幕降臨了,無數盞宮燈閃爍著燦爛的光輝。整個宮廷沉浸在幸福和歡樂的氣氛之中。
這對久別重逢的夫婦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多年以後,年高的奧德修斯才壽終正寢,辭離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