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兵部尚書章延年上呈犒賞三軍的奏本恭請鹹和帝聖裁。次日早朝,聖旨下,主帥石遠衝加封驃騎上將軍,賜上將軍府;左先鋒定王穆彥青賜禁宮馳馬、禦前佩劍特權,加賜食邑兩百戶;右先鋒晉王穆彥朱賜食邑兩百戶,京畿外綿州方圓三百裏為其湯沐邑;虎銳、虎賁、虎嘯三軍自主帥以下,按例犒賞白銀。
這一道犒賞聖旨分明親疏有別,同為先鋒的穆彥青和穆彥朱兩人依軍功來看不相上下,可所得賞賜卻有著天壤之別。穆彥青和穆彥朱同為大軍先鋒,卻獨獨穆彥朱得賜禦前佩劍、禁宮馳馬的特權,看來穆彥朱主動交出虎符和職務並沒有徹底打消鹹和帝心頭的疑慮,眼看著晉王就要失勢,定王、晉王兩相對立之勢隻剩定王一人獨大,朝臣無不唏噓,隻歎晉王是不愛江山愛美人,更有甚者私下議論晉王是中了柔然美人計,迷了心竅,靜瑜公主乃紅顏禍水。
醜時深夜,皎潔月光如江水一瀉千裏,沉靜傾灑在車騎上將軍府邸紅牆綠瓦上,透出不可名狀的清冷肅穆,正如彼時蘇自珩臉上難以捉摸的愁容,麵色冷峻,儼帶怒意。
室內的沉默已不知究竟持續了多久,深秋薄寒,可空氣卻如臘月寒冬般凝結凍住。
案前灰衣長袍靜靜垂立,廳中餘下兩人斂聲靜坐,其中一中年人眉頭緊鎖,雙拳緊握,頗有些緊張,另一年輕人眉眼斜挑,桀驁不馴,唇邊的淩厲倒與蘇自珩如出一轍。
“父親,如今晉王已然沒了指望,信陵郡王又是個沒野心的主兒,咱們可要盡快重作打算,父親數十年的謀劃,決計不能功虧一簣。”許久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人開口打破死寂,說話的正是廳中唯一的年輕人、蘇自珩的長子蘇鑫,領兵部員外郎一職。
蘇自珩負手背對大門,聽聞此話依舊一語不發。一旁的中年人猶豫片刻,遲疑著道:“將軍,不妨……讓在下再去找一次十一殿下……”此人正是晉王府幕僚慕容信。
蘇自珩仍舊不說話,蘇鑫鼻間冷哼一聲,目不斜視道:“慕容先生,您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現在皇上可不止顧忌晉王,連對我蘇家也起了戒心。別說信陵王無心此事,即便他有,也未必能成。”
蘇鑫這話說得在理,晉王府與蘇家素來來往甚密,鹹和帝平日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心裏跟明鏡兒似的,此時既對晉王有了顧慮,自然也不會輕信蘇家,因而在鹹和帝眼裏無論是穆彥朱還是穆彥素都是一樣的。
慕容信垂首,隻聽得蘇自珩終於開口,淡淡問道:“鑫兒,你待如何?”
“皇上為何冷落晉王和蘇家,父親不是最清楚麼?”蘇鑫嘴角微微上牽,勾起一個陰冷的弧度,繼續道:“倘若沒了那個狐媚子,麻煩自然也一掃而盡了。”
慕容信聞言微凜,蘇鑫這是對晉王妃起了殺心,忙抬眼去看蘇自珩的反應。隻見蘇自珩緩緩轉身,一雙黑眸平靜似一對上佳的墨晶,眨眼間透著非凡的沉穩氣度,像是要將與之對視之人的魂魄都給震住一般。隻一瞬,慕容信就看到了蘇自珩眼角的淩厲之色,心中一顫,隨即避開目光。
蘇自珩似有些悔意:“隻怕為時已晚。”
蘇鑫甩一甩衣袍站了起來,揚揚下頜,頗有幾分自負的意味,道:“隻要想做,任何時候都不晚。父親若信得過兒子,便靜待佳音好了。”蘇鑫見蘇自珩投來探尋的目光,挺直了胸膛,低聲道:“許多事原不需要我們親自動手,晉王府的側妃孫氏對那狐媚子的恨隻會比我們多,而不會少。”
蘇自珩似乎微微笑了笑,頷首道:“這件事,淼兒去辦更適合。”
蘇鑫意味深長地笑著,眸中滲出狡黠的神色:“父親說的是,兒子明日便去找小妹。”
慕容信聽完心中漸生涼意,蘇家的小女兒蘇淼對晉王傾慕已久,早先蘇自珩和宸貴妃商量要給晉王重新納妃,蘇淼多半便是他們看中的人選,若不是蘇淼尚且不到婚配年齡,隻怕蘇家也沒有孫敏芝的位置。
秋雨瀟瀟,落葉簌簌。冰雁軒緊鄰清心湖,此時孫敏芝立在窗前看著湖麵上打起的水花,心中如逢大雨那般七上八下起來。
日前朝中論功行賞,定王搶盡了風頭,偏偏自家王爺受了冷落,孫敏芝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不自覺地轉首往謹蘭苑的方向看去,銀牙突然便咬了起來,這一切多半就是因為這位柔然來的靜瑜公主。這麼一想,孫敏芝心中便更加不快活了。
有女子細碎的腳步聲靠近,孫敏芝隻道是若嵐或者似雲進來伺候,並未在意,依舊麵對著窗外,淡聲吩咐道:“都到外麵候著吧,有事我自會喚你們進來。”
這話說完聽不見身後有人離開的動靜,孫敏芝微蹙了眉頭轉頭過來,剛要出聲訓斥,卻瞧見麵前一著粉色時新宮裝的妙齡女子立在廳中,正盈盈含笑看著自己。
孫敏芝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即笑道:“淼兒妹妹,怎是你來?若嵐和似雲這兩個丫頭愈發會做事了,竟也不通傳一聲,害我失了待客的禮數。”
蘇淼掩袖一笑,走上前去握住孫敏芝的纖手,道:“是我特地囑咐了若嵐和似雲不得作聲,好進來給姐姐驚喜啊,姐姐可別怪罪她們才好,不然淼兒真是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