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淑心下止不住地“怦怦”亂跳,婚禮上一別,不想竟這麼快又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就在咫尺的地方,窈淑卻有些情怯起來。
穆彥朱又何嚐不是暗自激動,卻見她遲遲不肯上前相見,心念一動,倒先拱手作禮道:“不巧竟在此遇到了弟妹。”
聞得這句,窈淑是無論如何也躲不掉了,況且她心底又如何想躲呢?
輕挪玉步,窈淑不敢正眼看他便先行了個禮:“弟媳這廂有禮了。”
“不必多禮。”穆彥朱幾乎是下意識地便要上前將窈淑扶住,但手未到便一頓,如此舉動隻怕叫人看見要惹來非議,於是隻好虛扶一把。
窈淑看他已除去了那日的風塵滄桑,卻並不似往日那般利落,隱約覺得眼中一抹憔悴和哀傷赫然明顯。
窈淑不禁心疼這樣的他,低聲關切道:“殿下從千裏之外奔波回京,一路上勞頓辛苦,該多加休息才是。”
對於這般貼心細膩的關心穆彥青心裏是溫暖和欣慰,至少她還願意為他費心,微微一笑,一開口卻不得不保持著應有的客套:“有勞弟妹掛心。”
窈淑抱在腰間的手無意中觸碰到一個硬物,不用懷疑,定是那枚玉佩。這一刻,真想告訴他自己心裏放不下他,自己歡喜著他,真想把玉佩拿出來證明他對她篤定的情意,便如《孔雀東南飛》裏頭的那句“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可彼此這般尷尬的身份,周遭這般刻板的環境,這話如何能說得出口?一旦說出去,將會招致的也許就是滅頂之災,牽連甚廣。
千難萬難,終於還是忍了下來,興許穆彥青亦是如此。
兩人相對無言,卻不願就此各自走開,兩個人就這樣站著,看著,沉默著。
窈淑終於看到他眼底的清冷在這一刻有了些許融化,是因為她,她清楚地知道著,這般歡喜和欣慰。
此時此刻,風聲、水聲、鳥鳴聲都顯得嘈雜,青山綠水都顯得暗淡,唯獨彼此眼中的自己才有了神采。
在這一瞬間,他們彼此心中、眼中的自己如此分明,即便沒人開口坦白,可兩人都明白自己在彼此的心底已是占據地滿滿當當、毫無遺漏。
愛,大概便是這般,隻一眼,便已明了,再多的言語都隻顯得多餘和蒼白。
就這樣站了片刻,也隻覺時日漫長,真希望歲月就此停留在這一瞬間。周遭所有的一切都似靜止了一般,世界獨為他們而存在,他們卻隻為彼此而存在。
就當窈淑和穆彥青相視歡喜的一刻,不遠處一聲呼喚將他們彼此都拉回到現實:“窈淑!”
是穆彥朱,他自交泰殿出來早已到了毓秀宮,與鹹和帝、宸貴妃一起左等右等始終不見窈淑出現,心急之下索性出來尋她,偏偏在此遇上了相對而立的窈淑和穆彥青。
窈淑略顯無措,慌忙中連答應都忘了,還是穆彥青沉著地與快步上前的穆彥朱打了個招呼。
穆彥朱走至窈淑身側,左臂自然而然地攬過窈淑的腰,笑對穆彥青道:“六哥怎麼在這兒?”
穆彥青似無意般掃了一眼穆彥朱搭在窈淑腰間的手,笑道:“剛從皇祖母宮裏出來,正要回府,不想竟遇上了弟妹。”
穆彥朱輕輕一笑,微微低首看著懷裏的窈淑,眼睛裏盡是寵溺,柔聲道:“父皇和母妃都等著你呢,原你在此被六哥纏住了。”
尋常的一句玩笑話,聽在窈淑和穆彥青耳裏卻是有些不自在。
窈淑很快收拾好有些尷尬的神色,看了一眼穆彥朱,又看了看麵前的穆彥青,並未接話。
倒是穆彥青微微側首讓路,道:“不耽誤你們,快去吧。”
穆彥朱點頭,忽而想起一事,道:“咱們兄弟幾個許久沒聚了,改日定要好好聚聚。”
穆彥青稱好,穆彥朱隨即遣退了轎輦,攜過窈淑手一起往毓秀宮去。
棲鸞殿裏,鹹和帝與宸貴妃一左一右正襟危坐,接受穆彥朱和窈淑的跪拜。
鹹和帝和宸貴妃齊聲吩咐了免禮,窈淑起身一抬眼,偏偏遇上了宸貴妃那雙審視的眼睛,與蘇自珩極相似的是,宸貴妃眼裏也有一絲不悅,隻不過比起蘇自珩的直接宸貴妃就顯得隱匿許多了,這大概是她久居深宮,喜怒不形於色的緣故。而鹹和帝顯然除了一個慈父該有的讚許之外並沒有額外的表情。
宸貴妃上下打量窈淑一番,語氣柔和道:“既做了朱兒的王妃,便要事事以朱兒為主,最重要的便是為朱兒綿延子嗣,能添個男丁最好,如若不能,女娃也是好的,可記住了?”
窈淑恭順點頭答是,眼神始終不敢再往上抬。
“你從前長在柔然,對咱們中原文化接觸不多,如今做了梁朝的王妃可就不同以往了,得多學習我漢族文化才行,這事你大可多請教朱兒,他於經史子集上還是頗有造詣的。”這次發話的是鹹和帝,意料中的帝王氣度,沉著不凡。
窈淑一如既往地謙卑應允。
鹹和帝“唔”的一聲,道:“倒是個不俗的丫頭,朱兒,這下你可是如了願了。”不等穆彥朱答話,隨即又道:“朕還宣了大臣,先回交泰殿了。”言畢起身離開。
送走了鹹和帝,宸貴妃道:“朱兒,你四處逛逛,我有話要與窈淑說。”
穆彥朱顯然是猜到了宸貴妃要說什麼,道:“母妃,初次見麵,隻怕窈淑不了解您的喜好,伺候不好您那就不妥了,兒子一同陪著吧。”
宸貴妃睨了他一眼,轉而問窈淑道:“我倒不覺得窈淑愚鈍至此。”
窈淑雖隱隱有些不安,卻依舊笑著答允道:“殿下不必擔憂,窈淑能伺候好母妃。”
窈淑如此說,穆彥朱也不好再勸,隻得轉身出門,卻依舊放不下心。
眼見穆彥朱走開,宸貴妃終於冷下臉來,一雙美目怒意隱現,無聲冷笑道:“本宮還道是何等美若天仙的姿色,竟迷得我兒神魂顛倒,今日一看也不過如此,也不知道朱兒看中你什麼了。”
窈淑見她私下裏還是顯出了本色倒沒了懼怕,謙恭道:“殿下乃天潢貴胄,能嫁得如此兒郎,的確是窈淑的福氣。”
輕微的冷哼,宸貴妃道:“知道就好。可本宮實在想不通,就憑你也值得朱兒甘願葬送前途來換?!”說到最後一句時宸貴妃已是怒目圓瞪。
宸貴妃這一句話說得毫無來由,窈淑聽得糊塗,什麼叫“朱兒甘願葬送啟程來換”?窈淑不由地一驚,下意識地抬眼疑惑道:“什麼?”
宸貴妃未曾料到窈淑竟對此事毫不知情,反倒愣了一愣,道:“你不知道?”
窈淑愈發糊塗,但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一定是大事,忙搖頭道:“窈淑不知,還請母妃明示。”
聽得這句,宸貴妃愈發惱怒起來,直直從座上站了起來,連說了三個“好”,卻是一個更比一個說得用力,最後氣道:“這麼大的事他竟然瞞著你,他這是鐵了心不想要前途了,他這是打定主意要維護你了,我的傻兒子啊!”
窈淑被說得愈發心慌,又問了一遍:“母妃,到底何事?請您明示!”
宸貴妃怒瞪窈淑一眼,揚聲吩咐道:“來人,把八殿下找來!”
“不必麻煩了,我就在此!”此言一畢,竟看見穆彥朱左跨一大步自門外出現,顯然方才他一直未曾走遠,一直在門口聽著。
窈淑聞聲回頭看著穆彥朱緩步進殿,企圖從他身上得到答案。
宸貴妃指著穆彥朱,怒不可遏道:“你告訴她,你都為她做了些什麼?!”
麵對窈淑直直迫來的質問般的目光穆彥朱下意識閃了一閃,隨即抬眼迎了上去,目光坦誠,道:“窈淑,今日……”
一聽這話,窈淑心中更是不安,一種十分不祥的預感在心底越來越強烈,抬手撫上心口,隻怕自己無法承受接下來將知道的事。
穆彥朱眼睛裏不起一點波瀾,沉靜看著窈淑的雙瞳,一字一頓,篤定而又盡是誠意,道:“今日朝上,我向父皇遞了一道手折,辭了擔在戶部的職務。”
窈淑心底“咯噔”一下,全沉了下去。可對她的打擊還並未就此結束,宸貴妃冷聲道:“即便是現在,你也還是不肯向她坦白一切是麼?好啊,你不說,我來說。”宸貴妃走上前幾步,站在窈淑和穆彥朱中間,沉聲道:“我這傻兒子不僅為了你把戶部的官職辭了,連虎賁軍的兵符也一齊交了!”
宸貴妃一句話像是如遭雷擊一般刺進窈淑耳朵裏,她雖與朝政上懂的不多,可她卻清楚地明白這些對於穆彥朱而言都意味著什麼。
幾乎是顫抖著嗓音的,窈淑半晌方緩緩開口道:“是因為你娶了我,所以必須付出此等代價?”
穆彥朱垂眸不語,窈淑卻已然明了,微微闔目,似是明知故問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