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設在崇光台,這裏是舉辦所有大型宴會的地方。春分時節,崇光台上湖水融化,翠綠的冰玉已碎成層層漣漪,皇帝特意命人從南邊溫良之地移來幾株白蓮,此時皆靜靜地漂在水麵上,瑩瑩花瓣被台上明燭照耀,使得花瓣上點點水珠好似珍珠。傳說白蓮無根,隨命漂移,上官雉陽覺得,這就是自己過去最真實的寫照,不過,誰又能預料今後的自己不是從前的自己呢?

“皇上到——”

隨著殿外奴仆高喊,一幹人等皆即刻起身肅容,躬身行禮,口稱三聲萬歲。雉陽的座位被安排在高台上、皇上座位旁邊,黑眸低下間看見蟠龍金靴路過自己,走至自己旁邊。果然,充滿磁性的聲音響起,“眾卿平身。”

雉陽慢慢坐下,今早在迎接她歸國的儀式上並未仔細看清楚他的容貌與情緒。何況,他的聲音早已經是不帶一絲感情的了。而此刻,他就坐在她的身邊,沒有戴著珠簾,沒有身穿朝服,他與她的距離也並不是今早的那麼遠。雉陽慢慢偏過頭去,目光緩緩上移,觸碰到了一雙熟悉的黑眸,這雙黑眸也是那麼溫暖、深邃、富有魔力,可是她清楚的知道那雙黑眸的主人此刻已不在這個世界上,而眼前這雙眸子差點讓她陷了進去。這些年,他成長了不少,由原來的稚氣男孩成長為冷毅的英俊皇帝。忽然間,上官雉陽改變了想法,也許,王泠崖也沒有錯,她可以把這些年的仇恨歸咎給命運,對她那樣好的王泠崖,她或許不該恨的。

“雉……”王泠崖張口欲說,卻隻是囁嚅了幾下,終於扯了一絲笑,改口道,“長姐。”

上官雉陽點頭,輕輕笑了一下。

台下眾人皆知,當初還是皇子的皇上始終鍾情於拂陰郡主,無奈造化弄人,一人登上九五之尊從此再無愛情可言,一人嫁去魯國,卻喪夫而歸。如今二人坐在一起,除了長姐、皇弟,再無可說之情。

皇帝落座,太後身體抱恙未能出席。是時,台下歌舞升平,眾人舉杯暢飲。上官雉陽明眸微掃,台下的人都在等著看自己的笑話,而自己,剛才卻差點陷進王泠崖的眼中,差一點就成了笑柄。

“長姐後日可有時間?”一旁的王泠崖端起酒杯,微抿一口。上官雉陽也拿起酒杯,卻一幹到底。

“人已經回來了,皇弟竟然問臣有沒有時間,皇上似乎忘記了自己是九五之尊。”

“長姐,在我麵前不用自稱臣的……。”王泠崖輕輕皺眉,眼中似有暗波湧動,上官雉陽笑著撇過頭去,“這些年讓我重新理解了什麼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你也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我……當初,朕是寧死也不同意的,隻是實權掌在母後手中,我……。”

“皇上,我隻問一句,周怨,找到了麼?”

上官雉陽看著麵前的男子漸漸低落下去,不用說,定是找不到的了,自己被拉上馬車那一瞬間親眼看著他從城牆上摔下來,十幾米高的城牆啊,雉陽不敢想人會怎麼樣,她隻記得那一瞬間,塵土飛揚。周怨,這個記憶中穿著白衣的溫俊男子將精神寄托在她身上,卻把肉體獻給了自己的國家。

“皇姐,其實後天,霍凜祁就要回來了。”

上官雉陽倏地轉過頭,忽然又輕笑了笑,霍凜祁,這個名字,真的是好久都沒有聽到了。

“真好,我走時,他還是中郎將。如今為你立下多少汗馬功勞,聽說這次回來你準備升他的官了?嗯,讓我猜猜,是不是該左遷大將軍了?”雉陽舉杯微啜一口酒,微微皺了皺眉,時隔多年,就連一口酒她都喝不慣了。

王泠崖無言以對,隻得微微歎一口氣,扭正了頭看著台下芳嬪的歌舞。其實上官雉陽不是不知道王泠崖的難處,自己也是深受了背後掌權者的迫害,糟蹋了自己十年的歲月。隻是,她咽不下這口氣。曾經,她是郡主,任人擺布;現在,一國長公主,輸掉了摯愛,輸掉了青春,輸掉了單純,好像已經沒有什麼再去顧忌的了。所以,現在,她可以放心的與這個國家、與命運,一爭高下。

思索間,芳嬪的歌舞已畢。台下一片掌聲,上官雉陽注意到王泠崖嘴角也是噙了絲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