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兩個初次接觸的陌生男女,像兩個初次接觸的陌生的神。對方的那一張臉像曾經熟悉然而久久淡忘的一張地圖。
這是一張褶皺泛黃的地圖,好像在十六歲的時候整整揣了一個夏季。那時候的日子很寂寥,常把地圖攤開在膝蓋上,以輕柔的指尖慢慢點劃,若有所思卻沒有什麼實在的想法。
對著這張地圖,曾經幻想過密林深處的野情謠,晚風裏低舞的白茅草。如果說,浪漫的日子像熟山楂一樣曆曆掛在枝頭,這棵山楂樹必長在眼前這張沉默的地圖的某個地方。
然後,你把地圖匆匆疊起來,放入行囊,又走向不知什麼地方。走向那個地方的最初原因,現在已經憶不起來。
二
兩個陌生的神,渴望於相互了解,又痛苦於交流的困難。可以說,最想知道的事情都不是語言所能表達的。語言在強迫之下,又傳出與初衷大相徑庭的另外的意思。年輕的男女焦慮,語言使我們越離越遠了。如同起飛順遂,風箏與線拐子越離越遠。單方麵的高颺,並不是高颺。
男女為語言的河流所阻,搭救者隻有黑夜。黑夜幾乎為愛情而生。雖然《聖經》上說,世界分為明暗,是因為上帝喜歡光。“上帝稱光為晝,稱暗為夜。有晚上有早晨,這是頭一日。”對於夜,上帝並沒有說太多。
對戀愛中的男女,夜是一片蜜海,心靈是舟。心靈在夜裏是一方軟緞,柔情為線,目光是針,欲縫自己的一頂穹廬。
夜退的時候,紅暈在臉頰仍然不褪。
三
孤獨的跋涉者說,沒訪到舊日的地圖,也未遇陌生的神。人們都相信情人的存在,卻不知到哪兒去找。這中間的阻隔,期盼,歎惋,哲人簡單又玄奧地稱之為:緣。就算是緣,有西班牙詩人短匐來問:
什麼日子雪,什麼日子海?
對我說,什麼日子雲?
(沙裏納斯《無題》)
雪的日子在冬季,海的日子在南方。而雲的日子呢?那時候兩個陌生的神自會相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