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另一種散文(1 / 2)

韓作榮

由於文化、閑適類期刊的蜂起,以及報紙的副刊、周末版、星期刊的爭奇鬥妍,散文、隨筆竟是從未有過的繁盛。小說家、詩人、哲學家、教授、學者,乃至官員、企業家和諸多的文學愛好者,一時間似乎都成了散文家、專欄作家;宇宙洪荒、雞蟲寸草、人生百態、心靈囈語,紛紛訴諸筆端;其中雖多為隨手翻翻的淺薄平庸之作,但也確有一些可讀可誦、入腦入心的文字,不乏風骨疏逸、幽邃深遠的佳什。

或許,尷尬的詩人、哲人在形而上的追尋之中備感孤寂、清冷,想回歸世俗暖暖身子;也許,一意孤行的小說家也不再甘於純文學的寂寞,忙中偷閑,時而加入文字的“狂歡”;於是,“可讀的本文”與“可寫的本文”,“讀者的文學”與“作家的文學”這兩種類型,竟同時出現在同一作家的筆下。

作家的這種寫作狀態,該與散文本身的特質有關。文學在其詩性的純粹、高雅中,大抵是理智受到某種東西感動的結果;而在散文中,則是理智找到了它要觀察的對象。這讓我想到法國詩人瓦雷裏的妙喻:散文是走路,詩歌是跳舞。走路是有目的的,具有明顯的功利性;而跳舞則沒有跳舞之外的目的,其目的是指向自身,隻不過是一種歡欣和愉快。這就難怪有人將淡泊平實的境界視為散文的上品,或將詩喻為酒,將散文喻為飯了。

然而,事物總是在不斷發生、變化著。即使是吃飯,也不僅僅是一碗飯的平實、一杯清茶的淡泊了,會有方便食品、快餐、家常便飯與盛宴之別。就飲料而言,酒的濃度在稀釋,茶的恬淡也常常讓位於咖啡的醇厚和濃鬱,人類的飲食已呈多元的趨勢;甚至跳舞,有時也混同於悠閑的散步。這讓我想到文學體裁之間界限的喪失,一篇小說很可能被談成散文,而一篇散文又成了不再分行排列的詩,而詩偏於敘述和理論的富於文采,又讓人想到小說和散文。這便如同一次盛宴,說的是請客吃飯,卻主要是飲酒與飲料,隻吃一點兒飯甚至粒米未進;席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也更為形式化,賞心悅目的食品雕刻,栩栩如生,更傾向於審美而非食用。

寫這些,我隻不過想說,散文是否應當從“粗茶淡飯”中走出來,走向更為廣闊的領域?我曾說過,散文最大的弱點是寫得太像散文,一種模式化,起承轉合,用一個比喻構成一篇文章,用人為的價值觀念替代遮蔽事物的本質,用題材、內容替代結構、理解,散文隻能走向僵化。在我看來,諸多的學者、詩人、小說家涉足散文,是散文的幸事。誠然,鋪天蓋地的散文、隨筆呈混亂而無序狀,且多有些不倫不類;但散文由此而注入新的藝術因子,我們不難發現,在小說、詩、理論上頗有建樹者,出手的散文也不同凡響。

言及此,我想這已涉及到散文文體的變化與新的生成。這種變化與生成是帶有血緣性的,內在的,藝術觀念性的。固然,有人稱“散文無形,以清渺為佳”,這大抵是從外部去看散文,當然也窺視了從文字中透露的神態與氣質;但這無疑仍舊是重外部世界的描繪、清晰的敘述和說明性意義的傳達,平麵的、線型思維的藝術觀念。從散文的外部形體,即文字排列方式看,散文並沒有變化,它不像詩歌,從四言到五言,隻增加一個字,卻經曆了幾百年的曆程。但從文言到白話,這種脫胎換骨,卻從語言整體的肌質上呈現出來,它既是內在的,又是外在於形體的渾然一體,就像我們無法割一磅肉而絲毫不帶血滴一樣。而當下散文這種血緣式的變化與生成,結構與語言的形式意味,生命體驗的深刻,感覺,象征,對生活的理解、洞悟與發現,這種藝術本質上的變異,有如乘坐電梯的樓舍,在哪一層都可以停留,與四合院式的宅院已是兩種不同的構築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