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歡迎!”西特尼科夫高興地大聲喊。

公爵跳下馬車,赫洛巴科夫好不容易從另一麵爬下車來。

“你好,老弟。……有馬嗎?”

“大人要,當然有啊!請進來……彼佳,把孔雀牽出來!一會兒再把讚美牽出來。先生,您的事,”他接著跟我,“我們以後再決定吧。……福姆卡,給大人搬一張凳子來。”

從我之前沒有注意到的一個特殊的馬廄裏,彼佳牽出了孔雀。這匹身材高大的、深紅色的馬四隻腳都騰空了。西特尼科夫竟轉過頭來,眯起眼睛來了。

“嗚,勒拉卡利奧翁!”赫洛巴科夫高興地叫起來,“瑞姆薩(我愛這個)。”

公爵笑了。

拉住孔雀可不是件輕鬆的事,它反而拖著馬夫在院子裏跑呢,好不容易把它推向牆邊了。它大口喘著氣,顫抖著,畏縮起來,可是西特尼科夫還不甘心,揚起鞭子來威嚇它。

“看什麼呢你?我把你這!嗚!”馬販子帶著親切的威嚇對它說,一方麵無比自豪地情不自禁地欣賞著自己的馬。

“怎麼賣?”公爵問。

“大人要買,按5000吧。”

“3000。”

“那怎麼行呢,大人,請原諒……”

“就這樣了,3000,勒拉卡利奧翁。”赫洛巴科夫繼續說。

我沒有等到交易結束就離開了。在街路盡頭的拐彎上,我看見一所灰色的小房子,大門上貼著一大張紙。紙上用鋼筆畫著一匹馬,尾巴像煙囪,頸細長,在馬蹄下麵,用古體字這樣寫道:

此處售各種毛色之馬匹,這裏的馬匹係由唐波夫地主阿拿斯塔賽·伊凡內奇·且爾諾拜之著名草原養馬場運到列別強集市。此種馬匹體態優美,馴育得力完善,性情溫良。各位買主惠顧,請直接與阿拿斯塔賽·伊凡內奇本人聯係。如阿拿斯塔賽·伊凡內奇不在,與馭者拿薩爾·庫勃希金聯係也可。各位買主,請惠顧老人!

我停住了。我想,讓我看看且爾諾拜先生的出色的草原養馬場的馬吧。

我想穿過便門走進去,但是這便門很奇怪,是關閉著的。我就敲門。

“是誰?……買主嗎?”一個女人尖聲喊道。

“買主。”

“馬上就來,先生,就來了。”

便門開了,我看見一個50歲左右的婦人,沒有戴帽子,穿著靴子和沒係扣的皮襖。

“客人,請進來,我馬上去叫阿拿斯塔賽·伊凡內奇。……拿薩爾,喂,拿薩爾!”

“什麼事?”一個70歲的老年人的聲音從馬廄裏隱隱地傳出。

“備好馬,買主來了。”

老婦人跑進屋裏去了。

“買主,買主,”拿薩爾很不滿意地回答她,“我在替它們洗尾巴,還沒洗完呢。”

“啊,多美的地方啊!”我想。

“你好,先生,歡迎。”我背後徐徐傳來一個很好聽的中性的聲音。我回頭一看:在我麵前站著一個身著藍色長裾大衣的、不胖不瘦的老頭兒,白發蒼蒼,一雙淺藍色的眼睛很有神,臉上現出和藹可親的微笑。

“你要馬嗎?好的,先生,好的。……不如先到我那兒去喝杯茶?”

我謝絕了。

“好,那就請便吧,先生,請別介意,我是照古風的。(且爾諾拜先生說話不慌不忙,而且把o全都發ó的音。)所以,我這裏一切都很簡樸。……拿薩爾,喂,拿薩爾。”他並沒有大聲喊,隻是拖長了聲音叫喚。

拿薩爾,一個長著鷹鉤鼻和尖胡肋的滿麵皺紋的小老頭,出現在馬廄門口了。

“先生,你想要什麼樣的馬?”且爾諾拜先生接著問。

“便宜點的,套篷馬車用的。”

“好……有的,好……拿薩爾,拿薩爾,把那匹灰色的騸馬給先生看看,知道吧,靠外邊的那一匹,還有那匹額上有白斑的棗紅色馬,或者另一匹棗紅色馬,美人生的那匹,知道是哪匹吧?”

拿薩爾去馬廄牽馬了。

“你就這樣拉著籠頭牽它們出來吧。”且爾諾拜先生在他身後叫喊。“先生,我這裏,”他用清澈而和藹的眼光看著我的臉,接著說,“不像那些馬販子一樣——他們真讓人憎恨!他們用各種薑,還用鹽、酒糟,這些真是見鬼!……可是我這裏,你能發現的,一切都真實,沒有欺詐。”

馬牽出來了。它們都不能讓我滿意。

“好,把它們帶回去吧,”阿拿斯塔賽·伊凡內奇說,“把其他的牽出來給我們看看。”

其他的馬帶出來了。最後我選定了一匹價格比較低的。我們就開始討價還價。且爾諾拜先生並不急躁,說話很謹慎小心,鄭重地召請上帝來做證人,這就使我沒法不“惠顧老人”。我付了定錢。

“好,那麼,”阿拿斯塔賽·伊凡內奇說,“請讓我按照傳統的習俗,用衣裾裹著韁繩把這匹馬交到你的衣裾裏。……因為這匹馬,你一定會感謝我的……這是一匹多麼少壯的馬呀!多麼結實呀……從沒有使用過的……草原出產的!配什麼馬具都可以。”

他畫了十字,把自己大衣的衣裾襯在手上了,牽住了韁繩,把馬交給我。

“現在這匹馬是你的了。……要喝杯茶嗎?”

“不,多謝你,我該走了。”

“請便吧……叫我的馬車夫現在就隨你把馬送去嗎?”

“噯,如果方便的話,現在就送。”

“可以,親愛的,可以……伐西利,喂,伐西利,跟先生一塊兒去。把馬送去,把錢收來。好吧,再見了,先生,祝你好運。”

“再見,阿拿斯塔賽·伊凡內奇。”

馬送到了我家裏。次日發現,原來是一匹有氣腫病的瘸腿的馬。我想把它套上車,但是它卻向後倒退。用鞭子打它,它就發起脾氣來,用腳踢著,而且竟躺在地上了。我馬上到且爾諾拜先生那裏去。我問:

“在家嗎?”

“在家。”

“您怎麼這樣呢,”我說,“您把一匹有氣腫病的馬賣給了我。”

“有氣腫病的?……不會的!”

“還是瘸腿的,而且脾氣也很倔強。”

“瘸腿的?不會的,一定是你的馬車夫不小心把它弄傷了……我在上帝麵前起誓……”

“其實我認為,阿拿斯塔賽·伊凡內奇,您應該收回這匹馬。”

“不行,先生,對不起。馬一出院子,就不能收回了。你應該事先看清楚的啊。”

我恍然大悟,隻得順從自己的命運,笑著走了。幸虧我為這教訓沒有付出太大的代價。

兩三天後,我離開了。過了一星期,我又在歸途上經過列別強。我在咖啡室裏遇到的幾乎還是從前那幾個人,又看到那位公爵在打台球。但是赫洛巴科夫先生的命運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淡黃發小軍官取代了他的位置他受著公爵的寵幸。可憐的退役陸軍中尉在我麵前又把自己的俏皮話試了一次——以為或許還能像原來那樣討人歡喜——但是公爵不但沒笑,反而皺起眉頭,聳一聳肩膀。赫洛巴科夫先生垂下了頭,畏縮起來,鑽到屋角裏,開始默默地裝起他的煙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