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試論宋初武將精神麵貌的轉變(2 / 3)

北宋建國初,社會上武風依然甚烈,將官們身上多有強悍之氣,甚至還有武將敢於敲詐朝中大臣。如王彥升任京城巡檢一職時,曾夜闖宰相王溥家門,以索酒為名進行敲詐。類似王彥升行為的存在,使統治者覺察出了潛在的危險。即:武將在文臣麵前飛揚跋扈,實際上便是漠視朝廷法度和天子權威。而文官受到壓製隻能導致武將勢力的過度膨脹,使國家機構中文武職能無法保持均衡,其結果是社會既無法得到安定,兵變也難以根絕。於是,宋太祖在實施各種措施消除將帥自專軍隊問題的同時,也有意提高文臣的社會地位,處心積慮地在朝野營造“崇文”的氣氛,以對武將的權威加以抑製。

北宋建國後,逐漸在各方麵推行了尊儒重文的方針、措施,其中突出的有:其一,在朝中重用文臣。如任命謀臣趙普為樞密副使,架空軍人出身的樞密使吳廷祚。趙普升任樞密使後,完全淩架於諸將之上,標誌著文臣主掌了全國軍政大權。以後,趙普獨任宰相,樞密使雖幾度由武官擔任,但其權威皆無法與趙普抗衡,這就徹底扭轉了五代時樞密使欺壓宰臣的局麵。又如太祖不斷從中央派出文官到各地任職,陸續取代原來藩鎮手下的爪牙。太祖對此的看法是:“五代方鎮殘虐,民受其禍,朕令選儒臣幹事者百餘,分治大藩,縱皆貪濁,亦未及武臣一人也。”其二,趙匡胤登基不久就下令擴修儒家先聖祠廟,親自為孔子作讚文,並率群臣拜謁孔廟,以向天下傳遞尊儒重文的信息。其三,對科舉製度給予高度重視,不僅擴大錄取人數,而且開創“特奏名”先例,又固定“殿試”製度。另據記載,太祖還曾在宮中立碑,誡後世繼承者勿殺文臣士大夫。諸如此類,等等。

經過宋太祖一朝的整頓,終於解決了軍閥稱雄的問題,同時也使武將的精神麵貌開始發生變化。如在宋太祖“今之武臣,亦當使其讀經書,欲其知為治之道也”的號召下,即使一些不讀書的武將也積極加以響應,甚至還鬧出一些笑話。大將黨進本不識字,但某次奔赴前線前,他也想對太祖致辭以示告別。有人勸他:作為武將,不必如此。但黨進卻執意要做。結果,黨進“抱笏前跪”,一時忘卻所記之詞,隻得隨口道:“臣聞上古,其風樸略,願官家好將息。”聽了黨氏的話,侍衛們不覺掩口失笑。誰知黨進出宮後卻說:“我嚐見措大們愛掉書袋,我亦掉一兩句,也要官家知道我讀書來。”這雖幾近於笑話,但卻足以說明朝廷的崇文態度,對武夫們產生了多麼大的影響。

宋太祖在位後期,明智的將領們已適時調整了自己的心態,對文官們采取了恭敬的態度,這其中又尤以曹彬的表現最為突出。曹彬雖位居樞密使高位,但每次在道中碰到士大夫的車馬,他都“必引車避之”。這一極端化的舉動之所以出現,正是當時武將精神麵貌巨變的一個縮影。也就是說,當尊嚴和榮譽在與利益和前途發生衝突時,生存於專製集權體製下的現實主義者,可能采取的行動通常便是壓抑前者而維護後者。

宋太祖在位時,天下尚未完成統一,因此收兵權、削藩鎮的目的,並非壓製國防力量,而是要清除軍中的異己因素。所以,趙匡胤還是提拔重用了一批資曆較淺的將領,或令其鎮守地方,或派其出征作戰。當然,這些將領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絕對效忠中央。在此前提之下,他們即使暴露出一些弱點及出格行為,太祖也能寬容對待。如對待禦北前線的李漢超、郭進等將領就是如此。而到了弑兄上台的宋太宗時代,在強烈的陰暗、猜忌心理的支配下,對可能最大威脅帝位的軍事將領就更加戒備了。因此,在宣稱繼承太祖成憲的旗幟下,趙光義又接過了“抑武”的利器,通過繼續壓製武將的手段來鞏固自己的統治。其突出措施如下:

其一,太宗即位後,很快便罷免了向拱、張永德、張美和劉庭讓四位宿將和開國功臣石守信的節鉞,將他們或轉為虛職,或安置到西京閑差。禁軍大帥黨進則被外放為地方節鎮。不久,另兩位禁軍首腦楊信和李重勳相繼病死。於是,宋太宗逐漸起用了自己信賴的武將掌管了禁軍;其二,太平興國二年初,太宗借機下令將各地節度使子弟調入京城,將他們編為殿前承旨的軍職,實際上等於將他們變為人質,以製約四方將領;其三,在第一次北伐契丹期間,因曾發生一部分將領欲擁立太祖之子、武功郡王趙德昭為帝的事,班師回朝後,趙光義不僅逼死了皇侄德昭,而且通過貶責從征的重要將領石守信、劉遇等人,嚴厲地教訓了帶兵的武將;其四,由於對武夫的猜忌心理進一步加劇,特別是對某些將領謀立趙德昭一事耿耿於懷,所以宋太宗對武將處處設防,實施“將從中禦”之法,如慫恿監軍牽製、甚至欺壓將帥,更多地使用“陣圖”約束戰場指揮官的手腳等;其五,通過進一步深化“崇文抑武”的方針,來製約武將在政治生活中的影響。如宋太宗即位僅兩個月,就親自操持科舉考試,錄取進士、諸科及特奏名達五百多人,甚至連執政大臣都覺得過分。但“上意方欲興文教,抑武事,弗聽”。又如:太宗對號稱天下文淵之藪的昭文館、集賢院和史館進行遷址和大規模重建,又親賜名為“崇文院”,以示“崇文”的決心。再如:淳化三年,新建的秘閣落成後,太宗不僅率文臣登樓觀書,而且還要求禁軍首領也來參觀,所謂“帝欲其知文儒之盛故也”。還值得一提的是,太宗將沿襲已久的宮中內殿――“講武殿”,更名為“崇政殿”。此舉看似枝節小事,實則反映“崇文抑武”政策的深化。諸如此類等等。宋太宗晚年曾針對抑武的措施辯護道:“國家若無外憂,必有內患。外憂不過邊事,皆可預防。惟奸邪無狀,若為內患,深可懼也。帝王用心,常須謹此。”

需要指出的是,“將從中禦”是宋太宗深化抑製武將舉措的重要產物。宋太祖在位時,為了防止帶兵將官擅自行動,造成尾大不掉的後果,在每次軍事行動前,都要對將領作一些指示,並派出親信任都監,以監督諸將的舉動。不過,趙匡胤久經沙場,熟知前方軍情瞬息萬變的特點,故對軍官僅扼要指示,對戰場的具體指揮過程並不直接幹預。趙光義即位後,因對武臣有更深的戒備心,遂逐漸幹預,甚至控製他們在戰場上的一舉一動,這在當時被稱為“將從中禦”。宋太宗在設置監軍的同時,賦予監軍們更大的監督權。同時,他還親自設計作戰“陣圖”,作為“錦囊妙計”授給將帥,借以控製武官的舉動。所謂:“圖陣形,規廟勝,盡授紀律,遙製便宜,主帥遵行,貴臣督視。”於是將帥的一切行動都掌握在君主手中。以後,監軍的設置愈益廣泛,還出現了掛“走馬承受公事”頭銜的軍校,隨時向皇帝彙報軍中動態。在宋太宗親征北漢期間,方麵軍主帥、名將郭進便因不堪監軍田欽祚的多次淩辱,自縊而死。而此事發生後,竟無人予以追究。在第二次北伐過程中,又出現了楊業被監軍王?逼死的悲劇。蘇轍曾有“一敗可憐非戰罪,太剛嗟獨畏人言”的詩句,表達楊業之死與“畏人言”有關的看法。這裏所說的“畏人言”,其實並非真的是畏懼監軍之言,而是監軍背後的專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