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夜迷思)(1 / 2)

“玄清雖盛,二代而亡。”

“是……因何而亡?”

“作繭自縛。”

他想起那眼眸暈著深藍的孩子的話,實在忍不住一個寒顫接著一個寒顫,抖得像在甩糠也隻能自己裹了裹沒什麼作用的棉衣。

玄清國,定和三年,粟陽的倚月樓亭台處,有人無聲歎息,嗬氣成霧。

“陛下,這繈褓裏的孩子……”

“殺。”

“可……”

“殺。”

玄清少帝答得毫不猶豫。

暗衛猶豫著,卻不敢再忤逆聖上,一聲“是”剛到嘴邊,突然那孩子眯眼一笑,聲音糯軟觸人,有如天籟。

聲音仿佛從屋簷重重的皇宮中一直飄蕩出去,分花拂柳,點水掠楊,直至人心。卻又感覺這皇家森嚴容不下這般純淨天籟,不過一刹便窒息在繈褓中,再無聲響。暗衛心裏一繃,不知這一聲突來的笑意,是來福,還是招禍。

玄清帝身姿微微一僵,心未軟又一狠,“罷了,賜名宸讓,寄於皇後名下撫養。對外宣稱這是朕的孩子。”

暗衛心一喜,以為是聖上被這聲融了冰山的溫潤笑意所感染,道了聲“是”,抱著不知剛曆經生死劫而笑靨如花的孩子,恭敬退下。

“不知道這麼做,是對是錯……”

人前果斷淩厲的少帝,獨自在蒼白月下抱緊自己,呢喃如夢囈。

他的影子被宮燈拉扯得老長,鋪至亭台的西部靠牆處,百鳳朝陽浮雕的檀木桌案上,一尊大肚彌勒墊著一方鑲金朱紅紋錦,坐西朝東。月色下泛著幽光的彌勒,手輕搭腹,眼彎如月,容天下難容之事,笑天下,可笑之人。

天下分三洋五洲,爭鋒不休。

昆乾大陸主分五國,大淵、太乾、玄清、天睚,以及鼇落。大陸北部為極寒之地,雖為玄清國地界,也一直被認為蠻荒之地,有史以來一直少有人居住,固也無官府管轄。偶爾會有尋不著生計的玄清居民,在北部常年不化的高陽湖中開采冰塊,賣給南方的大淵、太乾、鼇落等國的皇家貴族,以圖薄利。

綿長繾綣的山脈自北闊勢而來,卻在幾十裏後乍然一收,崖下,是玄清國的京城——粟陽。因天寒地凍不宜種植而缺少糧食,固取字粟、陽。

白露微涼,似裹了一層又一層的蒼白月容,又混雜了淡淡腥味。

前日,溧陽的康王府,正熱鬧得火光衝天,仿佛要把天燒出一個洞才能勉強滿足這層層刀劍的凜冽殺氣。卻又寒冷得似跌入萬丈玄淵,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因極度驚恐而不停發抖,顫顫巍巍,不敢流淚,不敢多言。

六神無主的婢奴們被刀劍圍困在角落裏,最裏層的人背貼上結了霧冰的牆,背脊一涼,仿佛自己的冷汗也瞬間結冰,微弱的體溫再也融不開這夜的冷漠無情。這最後一夜。

說來也奇怪,堂堂康王係脈,揚名昆乾,玄清三軍指掌一軍,這個強大到令人畏懼的皇親貴戚,這日卻連王府的基本護衛都沒有,讓來人直闖入大堂,一路無阻。

偌大的康王府大堂,一老一少,目光相撞。

“康王叔父。”

“憲何,好久不見。”

“是好久了,都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康王笑了笑,“唯你父皇未變。”

“父皇……是極敬重叔父你的。”

“所以,趕盡殺絕?”

“不,是我。”

“你放過我的妻兒,我便還你一個清白天下。”

兩人目光相碰時激出的星火點燃了堆積塵放已久的怨氣,燃盡這夜星空的安詳平和。一刹仿佛時空軌跡錯亂,月色不是月色,秋風不是秋風,飛簷上的小獸染上月光,顯得麵目猙獰。

玄清少帝麵無表情就如這天寒地凍的玄清,隻這麼站著,也讓人覺著冰寒入地三丈。

“這清白天下本就在我囊中,何來‘你還我’之說?”

“是嗎?蕭憲何,你錯不該,玩火自焚,畫地為牢!”

聞言,少帝彎了彎嘴角,長睫垂下斂了一絲悵然。

奈何,父母用命拚來的江山,他也是要用命去守的啊。縱使後生辱罵,萬民側目,這血染其色堆骨成形的江山社稷,不用血骨續建,定然不穩。他要守得這海清河晏中外康樂,守得這玄天黃地盡收指掌,他便要揮得下這砍刀——他不允許任何小小哪怕一丁點威脅的存在。

星火燎原,他再熟悉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