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夜迷思)(2 / 2)

熟悉,也懼怕。

層雲隱了淡月,少帝輕啟薄唇。

“朕,一個也不會放過。”(下)

狡兔盡,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曆史的齒輪碾壓滲血,用肉體的踐踏再一次證實此語。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最恐者,功恩建極;極惶者,賞無可賞。

據說這一晚,玄清定和皇帝因康王的屢屢逆反之舉而終於忍無可忍龍顏大怒,立刻召集二軍逼至康王府,本以為會好好廝殺上幾日,四周百姓為了避免殃及池魚早已搬離。而罪魁禍首康王府就這麼坐以待斃的,連掙紮都沒有的,讓屠了個幹淨。

驚動五國的“康王之變”,在曆時三輪春秋後終歸有了結果,有了一個震懾世人的結果。

據之後的吃瓜群眾描述,實在是想象不出來當時的定和皇帝憤怒到了什麼程度,不僅殺光了康王府的一奴一仆,連忠犬信鴿也一隻沒放過。從那以後康王府方圓百米內連老鼠洞、螞蟻窩、蛇穴等等,也再沒有生跡,估摸著是當時一起掏了個幹淨。

一個和樂融融的大家族,一夜之間變成一座死墳。猩紅血液滲入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沒生命的都染上斑駁血汙,有生命的數日之內接都連枯死,寂寥到連一隻鳥就算累死也不願在此處停留。

而史學家表示,這曆時三年平定的“康王之變”實在疑點眾多。

連百姓都能聞見將來的硝煙氣息,康王怎會渾然不知就這般自暴自棄坐以待斃?為何康王不提前調軍自衛或主動出擊?再不濟,為何不逃至他國?還是康王府中有奸細調走了護衛?康王在這三年中雖然屢屢被查出有逆反之舉,但其勢力在各國早已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為何其餘四國皆無援手相助之態?而定和三年時,玄清西部正逢格瑪拉草原進犯國土,定和皇帝為何能如此快得將二軍召集圍剿康王府?

康王這般我心昭昭任人宰割連遺言都沒有的行為,反而了他無聲的辯解,堵了悠悠眾口。

你要殺,我便讓你殺。讓你的清白天下,遍染血汙!

伴君如伴虎,皇家冷血,曆來如此。

隻換作一聲歎。

本以其叛逆之罪行,當立即廢為庶人,沒收全部家產,收編所有軍事力量,情節嚴重者則誅九族,即時菜市口行刑。但第二日,定和皇帝念及昔日恩情,終究不忍雙雙自刎於堂前的叔父叔母與飲鴆自盡的幼小的堂妹堂弟暴屍蒼天之下,賵斂棺槨,以庶人禮好生葬於無名青山之上。

抬棺進山下葬之前,玄清少帝獨身立於康王府門窗未開的堂中,背手望著麵前幾副棺木,康王的,康王妃的,及小郡主的,沉默良久。堂中霧氣氤氳,昏暗侔夜。

片刻,一個小身影未先扣門便推門而入,淡淡朝陽如天人彩練飄落人間,穿越萬頃蕩漾在他肩頭,給孩子周身渡了一層金光,他載一身金光踏千萬浪潮移步而來,落地無聲,衣袂乘風。逆光而來看不清麵容,隻覺不足一米二的身姿卻令人難以忽視。

這孩子在玄清少帝身邊站定,不動不說話,不看少帝一眼,也不看兩副大棺,隻盯著旁邊一隻小小的棺木,若有所思。

半晌,這孩子還是看向小小木棺的方向,微張了嘴,聲音是童音的稚嫩,卻堅肯有力,“生殺予奪,不止則已,一止則亂。”

他眉眼淡淡,稚氣臉上清澈的眸子深不見底,眼眸周泛出的點點深藍有著蠱惑人心的迷離。

“朕知道。”又過了半晌,少帝飄渺的聲音輕輕融化在氤氳霧氣中,不知所蹤。

幾日後,夜間,無名青山的墳頭,一個路過的農夫扮相的人挑著夜燈,背著柴刀和砍來的幹柴“不小心”在此處跌了一跤,夜燈摔在地上滅了,幹柴也劈裏啪啦落了一地,他沒立刻去收拾,反而“啪”的一聲在這墳前跪下磕了三個頭,嘴裏顫抖地念叨著“夜經此處無心打擾切勿生怨”之類的話。

慢慢磕完三個頭,隨既便起身收拾好幹柴飛快地走了。

藏在暗處監視的暗衛鬆了口氣,繼續瞌睡。卻沒有看見那個農夫扮相的人,他方才磕頭處的泥地上微濕的一小塊,以及他起身時的,滿麵淚光。

一切仍泰然安睡,萬籟俱靜,狐隱狼匿。一輪寒月裹塵,藏在薄雲後透出色彩,周身的光暈仿佛是積存了千年的思念,都在這一晚毫無保留地散發了出來。

月下雲輕,渺渺薄絲如練,纖纖白練如緞,讓人感覺是誰在這寂涼虛空之外,破繭成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