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依麗沙白大街了,接著繼續向前走,他被那陣在和風裏經過的青春陶醉力鼓起興致了。
天色整個兒紅得就像是著了火一樣;凱旋門隔著地平線上的緋紅背景浮出它的烏黑的體積,儼然是一個立在火災現場之中的巨人。等到來到了這座巨麗的建築物跟前,這個老態龍鍾的會計覺得自己的肚子有點餓了,接著他走進一家酒館子裏去想吃點東西。
有人領著他坐在店外人行道上的座兒上,他叫了一份水煮肉片,一份油炸花生米和一份尖椒雞蛋;後來查利先生吃著這頓很久沒有吃過的較為像樣的夜飯。又加上一塊布裏產的有名酸牛奶,在那上麵澆了半瓶德國產的白司令葡萄酒;隨後,他又喝了一杯咖啡,他在家裏不能怎麼喝,最後他又喝了一小杯白蘭地。
等到付過帳以後,他自己感到十分高興,很活潑,並且略帶醉意。末了他暗自說道:“今晚的月亮挺明。我索性繼續散步直到富爾圖森林的入口為止吧。就算是我在鍛煉身體。”
他又開始走動了。一首在從前被他一個女鄰居唱過的古老曲子,總是縈繞在他的腦子裏:
林子新綠時,
情人向我語:
我望吾愛來,
同住花棚下。
他不停地哼著這首曲子,哼完了一遍又一遍。夜色已經暗下來了,一個微風不動夜,一個很溫暖的夜。勒臘先生隨著富爾圖森林大道向前走,而且看到大道上的那些馬車走過去。車子帶著一對眼睛樣的風燈,一輛跟著一輛走到身邊、使人在一刹那中間看到馬車裏成對兒的人抱在一起,女的穿的是淺顏色裙袍,而男的是黑顏色禮服。
那是一個由愛人兒組成的長車隊,在那滿天星辰而天氣悶熱的森林中轉遊。車子一個接一個,不斷地來。愛人們不停地閃過,不停地閃過,躺在馬車裏,親熱地彼此互相摟抱著,已經陶醉在幻覺之中了。沉溺在欲望之中了,沉浸在因擁抱而起的顫抖之中了。熱烘烘的陰影像是充滿了飄著的吻,懸浮的吻。一種溫存意味的感覺使得空氣變成了使人無法喘氣的。這些互相摟抱的男女,這些被一樣的等待、被一樣的感覺所陶醉的人兒,引發了一些狂躁的激動。這些裝潢愛情的馬車,就像一陣淡淡的、然而煩人的放射物一樣,在它們的眼前溜掉。
查利先生走到頭了有點困乏了,就坐到路邊一條長凳上去細心觀看那些裝潢激情的馬車一輛接一輛一閃而過。而此時馬上就來了一個女人走到了他跟前,而且挨著他坐在長凳上。
“你好,我的小帥哥。”她說。他沒有言語。她接著又說:“讓我來給你溫存,給你愛吧;你能感覺到我是十分可愛的。”
他說:“我不喜歡這樣,太太。”
她伸起一隻胳膊挽著他了:“你說什麼呢,你傻呀,你怎麼……”他抽胳膊站起來,離開了,覺得十分不悅。
往前走了不遠,又有一個女子攔住了他:“你是否願意和我談談話,我的寶貝?”
開始問她:“您為啥非要幹這種生意?”
她站他麵前不動了,而且聲音變得急切,凶狠:“活見鬼,總不是因為給自己找快樂。”
他用親切的語調繼續問:“那麼是否有人在逼您做?”
她嘟噥著:“人總得吃飯吧,你這個沒良心的。”
後來,她生氣地離開了,口裏一麵輕輕唱著。
查利先生心煩意亂地待了好一會。很多其他的女人又來到他跟前,喊他,邀請他。
他覺得他的頭上飄來了一些兒什麼烏雲一樣、一些兒讓人討厭的東西。
後來,他重新坐在另一條長凳上了。成行的馬車一直不間斷地跑著。
“我當初不到這兒來就好了,”他暗自想著,“現在我看到了這些,反而弄得自己魂不守舍了。”
他開始思索擺在他眼前的這一切:花了錢買的或者出自真心的愛情,花了錢的或者自願的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