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人在那兒坐了很久很久,久到身體都快發麻了。腹中隱隱有些脹痛,孩子不停地在踢來踢去。她輕輕地撫著肚子,心裏默念著,寶寶,你也知道奶奶死了是不是,你也很難過是不是。這個皇宮,娘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娘好想去找你爹。
殿門被打開,刮進來一陣風,冷得讓人不由瑟縮。可是沐琬辭卻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她似乎感覺不到寒冷。身體的冷又怎麼敵得過心裏的冷呢?
明桀淵風風火火地從殿外進來,寬大的錦袍帶起一陣風來。他看見她穿著染血的衣衫,整個人呆呆的像是沒有氣息的破布偶,不由心中一滯。
“琬兒……”他叫得小心翼翼,生怕嚇到她。
“琬兒……”她沒有反應,他便繼續輕聲地喚她。一直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地抬起頭,眼裏蓄滿了恐懼和悲傷。她呐呐地說著話,卻好像看不清站在眼前的人是誰,像是在說給他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她死了……”
“誰死了?”明桀淵是匆匆趕來的,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也是到了未央宮才發現沐琬辭一身染血,神色失常。
“她死了,淳妃死了!”沐琬辭驚恐地說著,話中卻有著不容忽視的指控之意。
明桀淵忽然間臉色大變,他的臉色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神色。“你是怎麼知道淳妃的?”
“我是怎麼知道的……”沐琬辭呐呐自語地反問著自己,忽然間大聲喊叫起來,“我看到的,聽到的!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沒有秘密是可以永遠被瞞住的,就算這個皇宮再黑暗,藏著再多的秘密,總有一天這些秘密也會被公諸於世!”
明桀淵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幽深,黑眸中漆黑一片,讓人看不清眼底到底藏著些什麼。他壓低了聲音,話中暗藏著警告,“琬兒,你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麼嗎?”
“胡說?我沒胡說……”沐琬辭或許是沒有聽出明桀淵的警告之意,又或許是根本就不想理會他的警告,癡癡笑笑,仿若呆傻,“人在做,天在看。沒有什麼秘密可以被永遠地隱藏起來,即使瞞得住人,也瞞不了鬼神!”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染血的衣衫顯得格外刺眼。她一步一步地朝明桀淵走去,眼裏落下淚來,“這麼多年,她一直被關著,見不到自己的兒子,最後還要為了救我而死。這一切,老天爺都看著的。”
她眼睜睜地看著淳妃死在她的眼前,幾乎讓她崩潰,此時的她一點也不害怕得罪明桀淵,隻是一心地想要將心中的憤恨一並傾瀉。淳妃雖然不是他派人殺死的,可是他也逃不脫關係。
明桀淵心頭一窒,“那……詔書呢?”他附在沐琬辭的耳邊,用隻有他們兩個人的聲音說道。
“哈哈哈哈哈……”沐琬辭忽然笑了,好半天才停下來,她也湊到明桀淵的麵前,用同樣的聲音道,“什麼詔書?是你一直想得到的東西嗎?所以你才將她關了那麼年?不過很可惜,她死了,沒有人知道你想要的東西藏在哪裏。”
明桀淵呆呆地看著沐琬辭的臉,她的臉上此刻帶著一絲笑容,像是冷笑,又像是嘲笑。他從來沒有在她的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竟然莫名地覺得心慌。淳妃……遺詔……一時之間讓他心煩意亂。
他拂袖轉身,大步地離去,嚇得殿外候著的宮女太監跪了一地。別人都以為他是發怒而走,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是落荒而逃。
父皇死後,他改遺詔,在皇後家族的支持下登基為帝,可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順,他每夜都害怕世上會突然再出現一道遺詔,指證他不是真命天子。所以他對外宣稱淳妃殉葬,實則將其幽禁,為的就是能夠拿到她手中的另一份遺詔。他了解自己的父皇,父皇不可能臨終不留下遺詔,而這份詔書他隻會交給他最信任的也是最愛的人,那人便是淳妃。
可是他從來沒想過要淳妃死啊,雖然他其實很恨她。從小他便不明白,為何父皇的眼裏隻有這個女人,最好的東西給了她,甚至連皇位也要給她的兒子,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然而,他卻又很羨慕,羨慕明桀揚有一個很溫柔慈祥的母妃,不像他的母妃,一天到晚除了爭寵之外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坐在禦輦上,他竟然覺得自己的心怎樣都難以平靜。
暮色四合,夜幕降臨,皎潔的月色緩緩掛上樹梢,又升到了殿外的簷角,滑過殿中的玉帷,落下一地細碎的寧靜。
沐琬辭呆呆地被寰兒牽著去沐浴,溫熱的泉水洗去了她身上沾染的血腥之氣,浴池內氤氳的霧氣映襯得她的臉頰光滑透明,隻剩一雙黑眸,一眨不眨地睜著。沐浴完畢,寰兒替她套上寬大的白色寢衣,寢衣上繡著大朵大朵的蓮花暗紋,從腰際一直延伸到下擺,顯得極其素雅且奢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