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宮牆,幽深的走道,玉砌的長廊,雕龍畫龍的宮殿,入目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的變化,除了眼前的兩列宮女,皆是陌生的容貌。
沐琬辭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回到這朱瓦紅牆中來了,可是當雙腳踩在柔軟的十錦團花地毯上,她才可悲地發現,自己兜兜轉轉地又回到了這裏。領頭的宮女一身青衣,極是沉穩內斂,見她呆怔著,便上前扶住她的手臂,溫聲道,“娘娘定是累了,冬梅,卻寢殿鋪床。”
“是。”一名宮女出列,行了一禮便蓮步輕邁去了寢殿。
沐琬辭聽著熟悉的聲音,身子一顫,下意識地扣住身邊宮女的手腕,“寰兒……”
寰兒淺淺一笑,恭敬道,“娘娘,先休息一會兒吧。”
寢宮之中,沉沉紗簾放下,隨著風翻飛舞動。殿中極靜,帶著幽暗之氣,隻餘九尺寬榻外左右兩盞宮燈,還散著淡淡的光芒。
沐琬辭躲在床上,拉著寰兒的手,聲音微微有一絲顫抖,“我以為整個未央宮的人都不在了,我以為連你也……”
寰兒笑了笑,“娘娘,我還活著。未央宮的所有宮人都可以換,唯獨寰兒不能換。寰兒是這未央宮的大長宮女,若皇上連寰兒都殺了,那一定會引起六宮注目,到時候娘娘不在宮裏的消息就會傳出去了……”
“那他是如何罰你的?還有,為何會有不在宮裏的傳聞呢?我的妹妹焉知呢?”
寰兒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其實也沒什麼,皇上並沒有怎麼罰寰兒,隻是當著寰兒的麵將整個未央宮的人全都殺光,他要寰兒記住,背叛他的下場。皇上對外宣稱娘娘染病,需要靜養,未央宮平日不得有任何閑雜人等前來,違令者斬。以前的蘭妃被皇上關在了未央宮的後苑中,在娘娘不在的這段日子裏,她便是娘娘的替身,而寰兒便去伺候她,給所有人一個娘娘依舊在宮裏的假象。她太善妒了,所以皇上不敢將她放出來,怕她會將真相抖露出來。”
沐琬辭不由地打了個寒顫,盡管身子縮在錦被之中,仍是感覺到無窮的冰冷正從腳底心竄上來,一下子襲擊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一直都知道明桀淵很殘忍,卻不知道他竟然會逼一個弱女子去看那些殺人的場麵。
還有焉知,她曾經是那樣的受寵,寵冠六宮,傲視群芳,卻是說失寵便失寵。這帝王的恩寵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就像這後宮的眾多女子一樣,被無情拋棄。隻是,她比別人還要更不幸一點,她還要做自己姐姐的替身。
而她自己呢?明桀淵對她抱得又是什麼樣的態度,為何非她不可,為何一定要將她禁錮。
沐琬辭瞥見寰兒露在外頭的一截手臂上有一道疤,她抓住她的手,攏起她的衣袖,駭然發現那道傷疤又長又深,蜿蜒了整段手臂。原是白皙的肌膚,多上一條猙獰的傷疤,帶著觸目驚心的恐怖。
“這怎麼弄的?”沐琬辭沉聲問道。她臨走前,寰兒的身上根本就沒有這道傷痕。
寰兒慌慌張張地把手臂收回去,擼下袖子,有些不安,“沒……沒什麼……不小心劃的……”
沐琬辭冷冷一笑,“不小心劃的有這麼深嗎?當時一定是深得幾乎能瞧見骨頭了是嗎?你騙不過我的!”她緩了緩口氣,“你告訴我,誰欺負你,我替你去欺負回來。”
寰兒眨了眨眼,終於低著頭掉下一顆眼淚來。“是蘭妃娘娘逃出宮去了,蘭妃以為她又可以重新獲得皇上的寵愛,可是她沒料到皇上將她禁錮在未央宮的後苑中,並派寰兒去侍候她,對外便稱娘娘染病,需隔離治療。蘭妃的脾氣很不好,對宮女們動輒打罵,寰兒這傷便是當時被蘭妃用金釵刺傷的。”
“對不起,寰兒。是我欠她的,卻要你來替我承擔,焉知一定恨不得殺了我。”沐琬辭悵然道。這世上沒有一名女子甘願去做一個替身,明明是同樣的容貌,一個得到了所有的目光,而自己卻什麼也得不到。
寰兒拚命的搖頭,“不是的不是的,娘娘您並沒有欠蘭妃的。原本蘭妃也不過是後宮裏一個默默無聞的妃子,是在皇上遇見娘娘之後,她才得的寵。皇上寵愛她,隻是因為她與娘娘一個模樣。所以說到底,她曾經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娘娘才得到的。”
“可是這樣才更可怕,人心總是貪婪的,若此生沒有得到過,那麼頂多是遺憾罷了。若是得到了又失去,甚至這些得到全然是一派假象,那麼燃起的將會是仇恨。”她心裏很清楚,她和焉知再也回不到像小時候那樣相親相愛了,或許從當年她做出決定不想入宮開始,她們姐妹二人便已漸行漸遠。
“娘娘,你為什麼還要回來,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就該跟王爺遠走高飛。為什麼還要回到這個牢籠裏來,這樣一來當日未央宮死去的幾十個人就白死了。娘娘難道忘了,這後宮根本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啊!”寰兒說著說著,便啕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