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此處,不大不小,鬧了個笑話。在我的想象中,虎丘是塔名,或許是某隻名虎的葬骨之所。我想當然地向一個女孩子問路,問她:虎丘在哪?她很訝異地說:這就是虎丘!你要上哪?我一窘一急,隻好連比帶劃地說:那塔,那塔呀!女孩笑了,笑得很燦爛,指給我一個方向,原來就在前方,塔尖都已經隱隱可見了。原來,虎丘是地名,這個小城中不多見的小山才名曰虎丘,據說是因外形遠望像老虎而得名,並非如我想象中的那般。
有塔必有寺。果然。虎丘山上,當年是有著一座禪院的,名曰雲岩寺。如今,寺亡而塔在,塔便因山而得名了。既然曾經是禪院,此處便有著經幢和佛閣,有著晨鍾和暮鼓,有著僧侶們重重疊疊的足跡。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真可謂是寫出了當年佛寺林立的壯觀,但是,這紛紛擾擾的紅塵中人,又有幾人真正的醒了悟了呢?據說,高僧生公當年曾遍遊江南,欲覓衣缽傳人,卻失望而歸,便於此處聚石為徒,開壇講法,直講得天花亂墜,頑石點頭,以致於後人有詩曰:可笑塵世人,不解頑石意。
著《茶經》的陸羽來過此處,寫鵝頭小篆的王羲之來過此處,但是,陸羽的天下第三泉已混濁不堪,不複當年的清雅,劍池上,王羲之的鵝頭小篆也早已剝落得字跡模糊。在時光的流水中,湮滅了一切,消散了一切。
劍池,當年吳王的鑄劍之處,劍池前有一石門,門楣上刻別有洞天四字。當年,這裏該是紫氣千條、霞光萬道,如今,隻剩下了這滿滿的一池水,水中遊著十幾尾小紅鯉魚。潭清水冷,然而,這些小紅魚卻怡然自得,似乎無所依托、無所附麗。原來,倒是它們最懂得此偈:本自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之四:花下遺憾
繁體的蘇字極美,也是極有韻味的,有魚有禾還有草,這一蘇字極形象地向人們展示了蘇州是個富足安樂的魚米之鄉啊。魚米之鄉,衣食無愁,便有了許多的精力和金錢可以揮灑在物質以外。吳中,素來是個文人薈萃之地,也就承擔了更多的人文精神。
到過周莊,看過江南首富沈萬三的家,七進的大宅院,悠長而又幽深,自有一種普通百姓不敢問津的氣派。但是,那隻是鄉下土財主的氣派,無論如何不能與蘇州城裏達官貴人們的氣派相比較。沈萬三的宅院曰廳,而姑蘇城裏的宅院則曰園,園雖不大,卻小巧而精致,更有一種文人的雅致。
蘇州素以園林之美而稱名於天下,拙政園,留園,西園,獅子林,滄浪亭,網師園,環秀山莊,或是曲院回廊,或是水榭花廳,或是假山重疊,或是字畫爭奇,各有側重,各有偏愛。然而,卻有一個共同點,都力求在鬧市中而得山野之趣,其實,這種刻意的追求本是做作,然而,在能工巧匠們的精心雕琢之下,卻真的就形成了一種不著痕跡的自然之美,美得恬淡,美得隨意,美得悠然。
都說蘇州的園林移步換景,不假。明明是一扇門,卻被枝葉給遮住了,非得走到近前,才會豁然開朗;明明開著一扇門,卻偏偏是條死路,死角裏,卻又種著幾竿修竹,龍吟聲聲;透過鏤花的小窗,可以看見外麵的一株老梅,觸手可及,然而,曲曲折折的複道裏,卻讓你怎麼也走不出去;仔細看腳下,才發現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原來還有著鬆鶴延年、富貴牡丹、靈芝白鹿等圖案,那是用小瓷片細細拚就的。
我喜歡這些。但是,在那樣的一個冬日裏,徘徊在蘇州的園林中,總覺得有些遺憾,這園內少了一些修飾的花朵。雖然粉紅色的山茶開得正熱烈,雖然四季桂上也掛著一些金黃的花粒,雖然臘梅紅梅正送著清香,但是,它還是遠遠不能夠比及那姹紫嫣紅繁花似錦的時節啊。江南,是需要花兒來點綴的,江南,是屬於春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