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默打斷道:“吃得這麼沒品位,難怪胖。上車。”
“你……”靜初氣哼哼地上車之後,衛默閉目養神。靜初見他雙唇毫無血色,忍不住問:“你不舒服嗎?”
衛默不答,自然是不舒服。腿疼,頭暈目眩,心中一股怒火難平。
靜初道:“如果你還是貧血,可以讓阿姨給你熬黨參紅棗粥呀,燉胡蘿卜牛肉,平時還可以拿桂圓、紅棗當零食,嗯,還可以喝桂圓烏雞湯……”
衛默忍無可忍道:“我不坐月子。”
靜初憋不住一樂,摸出本子,用圓珠筆在衛默的肖像上加了一個豬鼻子,脖子上還加了一串花朵項鏈……
衛默似乎有心電感應一般,睜開那凜然的丹鳳秀目,一把奪過本子:“沒收了。”說完,將本子放在懷中,繼續閉目養神。
靜初吐了吐舌頭,皺著鼻子做了個鬼臉。
衛默帶靜初來到清晨的黃浦江邊。汽車駛過一幢幢灰磚紅瓦的別墅,這裏有古樸的弄堂和百年前的古老法式別墅。在悠長的汽笛聲中,老上海似乎跳著狐步舞優雅歸來,周璿的歌聲仿佛還在耳畔回響。
杜月笙曾在這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黃金榮曾在這裏千金博得美人笑。這裏是南外灘,昔日十裏洋場的起始地,今日的時尚繁榮歌舞場。
經過一個水花如碎鑽的噴泉,路過一座純玻璃打造的建築,衛默帶靜初來到一家能欣賞到黃浦江全景的會所——浦江一號。
“吃一頓早餐而已,我們可以回咖啡館吃呀!”見服務生十分謙卑地幫她拉出座椅,靜初像渾身生了刺一般不自在。
一抬頭,她不經意間看到一位戴墨鏡的高大男子正在用餐,長得好生麵熟。
“王大衛導演!”靜初叫出聲來。她喜歡他導演的片子,絢爛又有懷舊情調,老上海、老香港的風情,在他的鏡頭下,如一朵朵盛開的罌粟花。
他對麵坐著一位頗有豪商風采的西裝男子,四十多歲,戴著金絲邊眼鏡,亦是舉止不凡。
靜初一扭頭,發覺另一張桌子邊坐著的人也是一張熟麵孔。那位經常來學畫的美麗貴婦人,挽著她年邁的夫君,在這邊用餐。他夫君似乎是一位商界巨子,最近的手機生意做得異常紅火。
“他們來談生意,我們來做什麼?”靜初忍不住問衛默。咖啡館總店雖也時常有名流出沒,然而,這種級別的名流,實屬少見。
“用餐。”衛默端起一杯咖啡輕啜一口,目不斜視。
靜初盯著衛默淡定得仿佛一潭秋水般的臉,正納悶著,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囂張的男中音:“我親愛的弟弟,你也在這裏呀!喲,還帶了你的女保鏢!”
靜初轉頭一看,居然是衛默同父異母的哥哥——宋學祁。今天,這衣冠禽獸穿得像個花花公子,一身Dior(迪奧)的灰色格子西裝,白襯衣的前兩個扣子散散地鬆開,脖頸上還係著一條黑鏈子,吊墜是心形,圍了一圈細鑽。
他身邊環擁了兩位美女,兩人都是嬌美容顏,蜂腰長腿小臉盤。
“弟弟,你好品位,別人都帶著女明星、女主播,隻有你帶著女保鏢來丟人現眼。”宋學祁雙手托著兩位美人的腰肢,仰著臉走過來。
“當然要帶保鏢。”衛默抬頭,冷笑,“不然,怎麼搜集你買凶傷人的證據?”
“真不愧是私生子,連聲大哥都不會叫了。”宋學祁一臉鄙夷地上下審視著靜初,“瞧瞧這身材、這氣質,你這位女朋友是籃球隊員嗎?長得也不怎麼樣啊,何必帶她來這裏呢?去街邊吃碗小餛飩吧。我的弟弟啊,你現在眼光都low(低)到這種程度了嗎?你這個人算是完……”
話音未落,靜初的拳頭已逼近宋學祁。
靜初晃晃拳頭,怒道:“同樣是兄弟,你的人品low到這種程度,你這個人才算是完了!”
“喂,你要是敢打我,就是故意傷人罪,信不信我告你!”宋學祁後退幾步,吼道。
“你也知道故意傷人罪嗎?你傷害我外甥時令揚,信不信我們起訴你!”靜初抄起衛默的拐杖就要打他,卻被衛默攔住了:“別髒了我的拐杖,我們采取法律手段。”說完,他帶著靜初轉身離開。
“有證據你們就去告啊!”宋學祁在他們身後吼。
“你這是默認了嗎?”衛默回頭問。
接下來的幾天裏,宋學祁的負麵新聞鋪天蓋地般襲來。侮辱女性,派人毆打弟弟的朋友,投資失利受挫……負麵新聞接二連三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中,宋氏的股價跌了好幾成。衛默趁機購入一批宋氏股票,持股量已達百分之二十,若不是宋學祁不惜資金回購股票,他幾乎就要成為宋氏的最大股東。
在此期間,黃千荔一直守護在令揚身邊。
令揚在住院當天的下午就已經醒來。睜開眼睛時,黃千荔的睫毛正輕擦著他的手背,酥癢酥癢的,他卻又不願意把她驚醒,隻得悶聲忍耐著,一邊忍耐,一邊端詳著她的睡顏。她嬌嫩的皮膚睡成了桃花粉,蝶翼般的睫毛微微翹起,波浪般的卷發散發出一抹油光,似乎是該洗頭發了。
這個小他八歲的女孩子,從他十幾歲的時候起,就一直像個跟屁蟲一樣纏著他。
“令揚哥哥,數學題我不會做,教教我吧!”
“令揚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我疊青蛙?”
“令揚哥哥,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打籃球?默哥哥要學,我也要!”
那個時候,她要不是個頭太矮,怕是連打籃球也要一直跟著他和小默了。
她從小就說:“令揚哥哥,我是班花,是校花!我要做你女朋友!”可是,他卻打趣她道:“校花妹妹,你們學校沒有高一點的姑娘了嗎?”
她從小就說:“我長大以後一定要嫁給令揚哥哥!”可是,他取笑她說:“小妹妹你太傻了,我們的年齡差距太大,接觸的人也不同。等你長大之後,會遭遇很多事,遇見很多人,那個時候,你一定會找到一個與你心靈契合、年齡相仿的男人,到那個時候,我就已經變成大叔了呀。”
可是,這個固執的女孩子硬是將這份感情給堅持了下來,這一堅持就堅持了十年。
“那我現在就管你叫揚叔吧!你隻會是我一個人的揚叔!會成為我一輩子喜歡的人!”千荔立下這個誓言的時候,隻有十五歲。
當初,衛默和他合夥創業開咖啡館的時候,第一個出資支持他倆的,便是她黃千荔。
“別鬧。”正回憶著,千荔突然湊上來,想要親他,令揚扭過頭去,繼續看天花板。
“就鬧!”千荔嘻嘻一笑,探下身,在令揚的麵頰上落了一個吻,然後,拍手鼓掌,“耶耶耶,終於親到了!”
令揚幹脆痛苦地閉上雙目。
千荔依舊癡癡地盯著他滿臉的胡楂:“我的揚叔怎麼能這麼帥呢!都說衛默哥是個讓人眩暈的帥哥,可是,我見了揚叔才會暈!”
說著,千荔眨巴眨巴大眼睛,撩撥一下卷發,大叫一聲:“哎呀,我的發型!我的臉!”她捂著臉跑到洗手間,洗了臉,仔細補了個妝,才笑眯眯地回來。此時,千荔笑得不懷好意:“令揚哥哥,這幾天你需要臥床靜養,要任我擺布了。”說著,便用溫水浸染過的毛巾幫他擦臉,擦完臉,順便給他敷了一個男士補水麵膜。
“千荔,別再鬧了,揚叔不開心了。我隻是受傷,不是你的沉默羔羊。”
令揚順手將麵膜揭下,千荔再次給他貼上,雙手按住他的臉不放:“這不是鬧。你都三十歲啦,要好好保養,然後娶我!”按住他的臉足足十分鍾,她才肯放手。當然,這隻是個開始。
家中的保姆已將煲好的湯送至醫院。千荔將香氣四溢的湯盛到碗裏,自顧自地在令揚的身邊享用:“令揚哥,你餓不?”
令揚不語,一天一夜沒有進食,他胃裏已經唱起了交響曲。
“餓的話,叫一聲親愛的老婆,我就喂你吃。”千荔嘻嘻笑著,將湯吹了又吹,“哇,好香的排骨,好糯好甜的玉米啊!就叫一聲老婆嘛!”
令揚幹脆閉上眼睛裝睡,不肯屈從。千荔便命令人將家中的烤箱也搬了來,烤蛋糕,烤蛋撻,烤曲奇。病房中頓時溢滿了甜香的氣息,蛋香味讓人垂涎欲滴。
穿著女仆裝的千荔拿著風扇,對著美食使勁朝病床的方向吹:“揚叔,蛋撻裏有你最喜歡吃的紅豆餡喲。曲奇裏有蔓越莓幹,好香喲,你隻要叫一聲老婆……”
令揚的肚子叫得更響了,卻隻能繼續裝睡……折騰到傍晚時,千荔的計劃終於以失敗告終——衛默帶著靜初和湯來探病了。
“吃飯了嗎?”衛默拄著銀色拐杖徑直走到病床邊,自顧自坐下,打開飯煲。令揚睜開眼睛:“沒。”
千荔和靜初你看我,我看你,事情發展的方向令她們有些意外。
“你流血過多,我給你輸了血,記得還。”衛默舀起一勺湯放在嘴邊吹了吹,送到令揚唇邊。
“明明是你貧血,你不但沒給大外甥輸血,還把從外地運來的血也給占用了一部分!”靜初反駁道。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衛默說著,又舀出一勺湯,在唇邊吹涼了,送到令揚的口中。
“咦,你和他都是熊貓血,有沒有那麼巧合?”千荔亦是發現了這個問題。
“所以說,他倆有緣嘛。”靜初忙說。
兩位當事人在這一刻的相處顯得格外溫暖,千百年來歌頌的情同手足,似乎此時此刻在病房裏上演。衛默每喂令揚喝一口,都仔細吹涼了再送到對方唇邊,若是排骨,他便用骨瓷碟接著,讓他輕輕吐出。千荔站在旁邊,已經看得呆若木雞。
靜初迅速拿出本子和炭筆,將這一幕記錄了下來。那一刻,衛默的目光不再冰寒,而是溫柔得像冬天裏的一杯熱紅茶。可是,直到令揚吃完,她將速寫畫完,兩人之間也沒有更多的交流。衛默將飯煲遞給靜初,頭也不回:“走。”
靜初驚詫道:“不再待一會兒了嗎?不和我大外甥好好說說話?”
衛默寒著臉道:“我還有事。”
靜初隻得跟著衛默離開。可是,衛默所謂的有事,卻是送靜初回到總店,讓她帶上所有的繪畫工具,去給每一家星空咖啡館的牆壁和樓梯畫星空和向日葵。
“可以畫凡·高的肖像嗎?”靜初問。
“畫吧。”衛默回答。
“可以畫凡·高《鳶尾花》中的花嗎?”靜初繼續問。
“畫。”衛默回答。
“可以……”靜初又開口了。
“可以自己決定嗎?”衛默打斷道。
靜初噤聲。於是兩人一家店接著一家店地畫,靜初畫畫,衛默便在旁邊安靜地喝咖啡。偶爾有人認出他,他微微點頭,擺手,示意自己不想被打擾。
畫過四家店之後,時間已經過了夜間十二點。衛默將一杯牛奶遞給靜初,靜初拍拍餓癟的肚子說:“我還想來一份三明治。”
衛默說:“不準。”
靜初道:“我現在不胖啦!而且畫畫需要體力呀!”
衛默問:“需要玉米嗎?”
靜初憤憤不平道:“哼,你除了罵我是熊、綠巨人、米其林、史瑞克、大象,還有別的創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