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上,唯一能做的事情隻剩下了喝酒。
許久不來這種場合,年輕一點的仙婢們約莫是覺得我眼生,不甚恭敬地多瞄了我幾眼,瞄著瞄著,竟膽大包天地過來要求我出示請柬。不離剛好從司命那桌兜回來,見仙婢們將我圍住,便稚聲稚氣地仰起小臉問:“各位姐姐,你們圍著我娘親做什麼?”這一問雖天真爛漫,卻把幾位無禮的仙婢問得個個麵如土色,齊刷刷地在地上跪了一排。
我順勢將不離撈到懷裏抱好,愛憐地摸一摸他的一對小龍角,懶懶道:“沒什麼,幾位仙女姐姐是在給娘親請安呢。”看起來品階稍高的那一名仙婢急忙附和道:“是的,小離殿下,我們正是在給玄女神上請安。”
不離偷瞄一下我的臉色,撐著腮幫子,一張軟嫩的小臉有些糾結,想了片刻,決定還是善解人意地告訴小仙婢:“嗯,那個,我娘親最討厭人家叫我小離了……”
這麼一張揚,在場的所有神仙便都知道我初月玄女來了,喝酒喝著喝著,小仙子們難免又開始交頭接耳嚼舌根。一說:“我以前曾經有幸見過玄女神上幾回,那時她跟在太子殿下身邊,還會時常笑的,才不像現在這般……”一說:“過了這麼久,玄女終於走出來了,她該是將對太子殿下的感情轉移到小天孫身上了吧,我瞧她臉上也有了些笑。”一說:“不,我看玄女是完全忘記太子殿下了,近來不是有很多神君向千梧鄉提親嗎?” ……忘了嗎?
若忘了,午夜夢回時怎會兩眼酸澀,卻流不出眼淚。
若忘了,每次看到白玉環時心底湧上的空洞是什麼。
我隻當小仙子年幼無知,不理會她們,端起酒杯,苦笑著一飲而盡。
我都灌了兩壺酒,宴會的主角千蔦姬才姍姍來遲。
嬌小宛如孩童的個兒,象牙白的肌膚,水靈靈的清澈大眼,這位傳說中的千蔦姬也是一位難得一見的玲瓏美人,隻不過,氣質可能稍顯不夠端莊……嗯,她是一邊哇哇大叫著掙紮一邊被我阿爹強硬地抱進來的。
不理會廳堂內眾人驚掉下巴的表情,千蔦姬從我阿爹懷裏跳下,鼓著腮幫子惱怒地瞪我阿爹一眼,隨後轉身麵對我,撓撓腦袋,不太自然地抿唇笑了一笑。
她站在我和不離麵前搗鼓了一會兒,掏出一個珠圓玉潤,約莫一個拳頭大小的透明珠子,塞到不離手裏,慈愛地微笑道:“青青沒事先和我說你們母子會來,我便也沒有準備什麼好的見麵禮,這顆聚魂珠,就送給小家夥當玩具玩兒。”這個見麵禮,送得我立刻就震驚了。
先別說在這個年代,聚魂珠已經很少有,算是萬年難得一見的寶物,隻說這位千蔦姬,乃是混沌時期天地孕育出來的第一隻青鸞,年歲比我阿爹還長,輩分比我阿爹還高,是連天帝見了都要喊一聲“姑奶奶”的尊貴存在。她這般親近地給我母子倆送見麵禮,我此時難免有些受寵若驚。無意間我眼風掃到了站在千蔦姬身旁,眸光在投向千蔦姬時顯得特別溫存的阿爹,短短瞬間,我好像知道了什麼。阿爹作假地娶了六位帝妃,帝後的位置卻一直無人可及,想必他是在等著千蔦姬吧。
不離乖巧地對千蔦姬道:“謝謝千蔦阿姨……呃,千蔦婆婆……”不離喚阿爹作外公,千蔦姬比阿爹還高了一個檔次,可憐我的心肝小寶貝苦了一張小臉,想了老半天也想不出要怎麼稱呼。千蔦姬摸摸不離頭頂的小龍角,和藹地笑道:“我也不講究什麼輩分等級,你喚我一聲千蔦姐姐就好了。”這、這也太不講究了吧……
不離小朋友被他的天帝爺爺慣得緊,天帝恨不得將全世間最好的寶貝都搬出來給他當玩具,我以為小家夥見多識廣,對聚魂珠的興趣最多不超過三天,誰知他玩也玩得挺過癮,把聚魂珠捧在手心一個多月了也不見有玩膩的跡象。晚上睡覺,他變成小紫龍窩在我懷裏,聚魂珠窩在他懷裏。我去茶樓聽戲,他跟著我去,還不忘給聚魂珠挑個好位置。我去各處串門子,他左手幫我提著酒壺,右手依舊緊緊揣著那顆寶貝珠子。
就連我去天極崖邊上為紫朔祭舞,他也是小心翼翼地先把聚魂珠放到一旁,再到懸崖邊上為他爹獻上佛印花。他對這顆珠子的寶貝程度,都快要超過我這個當娘的了。
有一日我終於忍不住問他:“千蔦尊神給的寶貝誠然是難得一見的好寶貝,但你也不至於將它寶貝成這樣吧?”
不離把聚魂珠藏到身後,警戒地望著我,一副生怕我把它搶走的模樣,小聲解釋道:“每當我把新的魂魄碎片放進去時,珠子就會閃閃發光,很好看。”
一些成了精的花靈鳥靈不計入六道輪回,待它們死後,魂靈會散落在各處山海間,一閃一閃若螢火,的確很漂亮,我年少輕狂時也總愛收集一些困在透明瓶子裏,當夜明珠用。
我搖頭歎息:“你堂堂男子漢,怎麼盡喜歡玩些小姑娘愛玩的玩意兒。”
不離吞吞口水,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欲言又止地將我巴巴望著,半晌,弱弱道:“娘親……娘親你不過是吃聚魂珠的醋罷了……”
被不留情麵地噎了一回,之後,為了麵子,隨他愛怎麼獨寵聚魂珠我也不管了。
我懷不離的日子裏,六位阿娘陸續找到了真愛,三天兩頭就翻牆會情郎去;阿爹常常跑女床山去黏著千蔦姬,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阿爹那樣平日裏還算莊重的一個人,每當到了千蔦姬麵前就尤其不要皮不要臉;至於蓮華,依舊在情場上混得風生水起。如今連小不離也捧著一顆珠子天天往外跑,一向熱鬧的千梧鄉便頓時空蕩蕩的沒有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