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摩挲著手中的憶何劍,劍身有所感應發出低沉的轟鳴,我嗤笑一聲:“代綠啊代綠,五萬年來,你可見過本玄女有不敢的事?你一個小小鼓旗城城主都敢對太子施術,對玄女用刑,我身為千梧鄉帝女,未來的天後,要是連你都不敢動,也未免太對不住我這些響當當的頭銜了。”我提著劍向代綠走去。代綠一顫,回身撲到紫朔懷裏,懼怕地喊道:“陛下……”我頓住,眸光一沉,下一刻,運足了氣將憶何劍送過去!
憶何劍削落代綠幾縷發絲,而後嗡的一聲釘到龍椅後的九龍壁上,代綠嚇得全身發軟,臉色蒼白,險些從台階上摔下。我低低咆哮:“代綠,你若敢再碰紫朔一下,我下一劍就卸了你的手!”
代綠滿臉驚懼地跌坐在地上,果然不敢再有動作。
我凜冽地抿緊唇,怒氣還尚未退去一絲,馬上就又躥到了新的頂點— —一直不動聲色的紫朔從龍椅上站起,傾身扶起代綠,溫柔道:“傻皇後,坐在地上做什麼?”
我向來很愛看紫朔的笑容,從小到大,無論是和他吵架還是鬧別扭,隻要他衝我輕輕一笑,我便會抵抗不能地傻傻看癡,然而,此刻,我卻覺得他的笑容莫名灼傷我的眼,眼底如同被誰塞進了沙礫,磨人得楚楚泛疼。
在紫朔的溫聲勸慰下,代綠的氣勢重新一點一滴地回來了。她攀著紫朔的手臂慢慢站起,居高臨下地望著我,仰高下巴道:“不錯,陛下已經冊封了我為皇後,即使你殺了我,也改變不了這鐵定的事實。”
我不理會代綠,隻遙遙望著紫朔,告訴自己他現在隻是個曆劫的凡人,沒有能力衝破印魄術,暫時忘了我而已。
對上我的視線,紫朔眼底浮上一抹憎惡,冷言道:“你口口聲聲說你是下凡的仙女,我卻始終瞧不出你哪裏像個仙女。”
這一句話猶如千斤重石,毫不留情地摧毀我辛苦築起的自我防衛的城牆。心底猛地一擰,我站不穩地往後晃了一步。
代綠得逞地笑了笑,鬆開紫朔,步伐緩慢地下了台階走到我身旁,模樣親密地貼近我耳邊,嗬聲道:“聽見了?玄女,殿下已經完完全全忘記你了,以往殿下對你百般疼寵又如何?再多的疼寵,也抵不過我一個印魄術。”
我往後掠一步,打從心底厭惡代綠的靠近,咬牙道:“代綠,如果你認為說這些能讓我罷休,那你未免太天真。忘了我,我有千萬年的時光來等他記起,但是這些時光裏,絕對不能再有你了。小時候的陷害,不久前的箭傷,前兩天的剝皮,這麼多年這麼多賬,今日我定要和你算個清楚!”怒氣一上來,未愈合的傷口又是一陣泛疼。眼前這女人傷我辱我置我於死地,恕我還沒大量到能咽下這口氣!
感覺到我泄出的殺氣,代綠的雙眼驚懼地瞪大,急忙念護身訣想保命。我冷冷地笑,這樣也是無妨的,想保命,那便試試能不能保住吧。我熟練地念動訣文,憶何劍感到我的召策,在牆上顫動著發出嗡嗡的低鳴,訣文落下,劍端從牆壁裏拔起,掉轉個頭,直直朝代綠的背後疾射而去!電光石火間,另有一道明黃色的身影撲向代綠!我一怔,想撤回術法,卻已經來不及了。紫朔從後方擁住代綠,憶何劍破開代綠護身訣造出來的透明結界,沒入紫朔的背脊。
不過俄頃光景,事態的急轉直下讓我無法呼吸,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紫朔的後背不斷被冒出的鮮血滲透,染紅了他的龍袍,也滴濕了憶何劍的薄刃。司命告訴過我,紫朔在二十五歲登基當天會遇刺身亡,但我從來沒想過是以這種方式,是以我的手。我腳步踉蹌,搖搖晃晃地想靠近他,卻被代綠惱怒地一掌推開。“玄女!你得不到了,便要將他毀去嗎?!”代綠扶著紫朔,目光陰狠地盯著我。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縱然她萬般不是,她卻也是愛著紫朔的。
我這一劍,殺了凡人的紫朔,卻換回來了真正的紫朔。
頃刻間,紫朔周身被淡淡的如同山間嵐氣一般的紫色光暈包圍,光暈中他的臉有些看不清,但我知道有什麼正在起著變化。憶何劍被強大的仙氣逼出,哐啷一聲掉落在地上,血味漸漸彌散。術力回來了,紫朔的傷口該會自動愈合。
待紫色的光暈漸漸散去,紫朔已經是我熟悉的模樣。
我心下一喜,禁不住就要奔過去抱住他。
然而,在我就要觸碰到他的前一刻,他腳步一轉,將代綠拉到他身後護好,皺眉盯著我道:“小滿,別胡鬧了。”
我呆住:“我胡鬧?”
恕我駑鈍,悟不透這三個字是啥意思。
紫朔皺起眉心,臉色濃濃不豫:“自從代綠住進故宸宮,你和她一直不和,我從小顧著你長大,知道你本性不壞,便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今你要取她性命,這就太過了。”他講得平淡,但語氣裏已有責怪之意。
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以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等到胸腔內那劇烈的跳動複蘇,隨之傳來的,竟是從心底炸開的劇痛,我抿唇低頭,呆呆地按著胸口,好半晌腦海隻剩一片空白。
紫朔恢複了為神的記憶,但是他卻忘了我。
原來,再多的疼寵,當真抵不過一個印魄術。
歲晏依舊安然舒逸地坐在太師椅上,蓮華在很久之前就讓士兵全部昏睡過去了,此刻瞧情況不對勁,耐不住擔憂地走到我身邊,低喚一聲:“月月……”心間一陣接一陣地灼痛,我找不到聲音,便勉強撐起一個笑來回他。印魄術有多厲害我是知道的,也早就做好了紫朔會忘記我的心理準備,隻是沒想到,當親身麵對這一切時,竟會是如此讓人無法承受。蓮華低歎一聲,搖搖扇子,無奈地望著紫朔:“太子殿下,你是真忘了還是假忘了?”紫朔不語,幽幽掃蓮華一眼。
這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態度已經無須多作說明,再問下去隻會讓我更難堪。我抬起眼睫,一邊是紫朔冷漠的眼神,一邊是代綠挑釁的笑容,忽然間,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謬。
下一刻,我竟忍不住笑出兩聲來。
蓮華用見鬼了的眼神望著我:“月月,你不要嚇哥……”我走過去拾起憶何劍,將它捏入掌心幻去,再繞回來鉤住蓮華的手臂,道:“走吧,回家去。”
蓮華看看我,又看看紫朔,半晌後搖頭歎氣道:“太子殿下,如果你記起了什麼,歡迎隨時來千梧鄉,但是到時候月月還肯不肯原諒你,我就不敢保證了。”
蓮華囉哩吧唆個什麼!我掐他一把,拖著他往外麵走去。
歲晏拂了拂衣袖,意猶未盡地站起,走過去拍拍紫朔的肩膀,抬頭感慨地看了一會兒天花板,半天,低頭與紫朔道:“殿下啊,我先買好酒藏著,未來某天,你應該是免不了到我那裏喝懊悔酒的了。”說完,跟在我和蓮華身後走出大殿。
出了皇宮,歲晏要回風火山莊,便和我們分道揚鑣。
和蓮華在飛雲上慢悠悠地飄啊飄,我環抱自己坐著,俯視凡間的山山水水,覺得世間萬物都如同鏡裏花水中月,朦朦朧朧的,抓不住,看不透,很不真切。
歎氣歎了第無數回後,蓮華終於勸慰地開口了:“月月啊,天涯何處無芳草,其他龍子也很好。你不要難過了,哥哥也認識不少青年才俊,你喜歡什麼類型的,盡管說出來,哥哥幫你多多留意。”
我側著腦袋瞅蓮華:“我沒有難過。”
“……那你就不要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