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華聳聳肩:“無妨,這也不是我回來的首要目的,我回來主要是送一則消息……”沒說完,他幫我抹東西的手勢突然一頓,奸詐地眯著一雙眼睛湊近我,打量了一會兒後,賊笑道,“月月,敢情你嘴唇上破的那道口子,是被太子的龍牙啃出來的?”
我一晃,險些從梧桐樹上栽下去!
蓮華怎的這般英明!
我慌慌張張地抬手捂住嘴。唇上的這道口子,的確是那夜被紫朔咬的,我也是回家後照鏡子時才發現,半因心煩意亂,半因這道口子,我才將自己鎖在房裏不出門。過了兩天,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不仔細瞧是絕對瞧不出來的。
猜中了,蓮華又揩了一塊啥啥海底泥往我臉上抹,感歎道:“殿下不錯嘛,竟能忍了這麼多年才出手,要我肯定忍不了。”聽出了些端倪,我問:“你早就知道紫朔……呃,那啥我?”蓮華點頭:“知道啊。”他托著下巴想了想,補充道,“我看,也隻有你自己當局者迷才不知道。”
我訕訕:“你是怎麼知道的?”
蓮華白我一眼:“你笨啊,太子若不是那啥你,他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好?你闖禍了他來收拾,你出事了他趕去救美,你生病了他比誰都著急,這除了是盲目的愛情還能是什麼?”我啞口無言,好半晌才擠出一句:“我以為那是兄妹情誼……”
蓮華無可奈何地看著我:“本以為你不會遲鈍至此,我也不想插手別人的感情事,可如今你已經鑽進了死胡同,我這做人哥哥的不拉你一把似乎也說不過去。”我連忙附和地點頭。蓮華一針見血地問我:“月月,你一直想要對風破以身相許,為的是什麼?”
我想也不想:“因為風破當年救過我呀。”
蓮華一句話堵住了我的嘴:“這樣算來,太子救你的次數豈不是更多?”我語塞。
確是如此的,風破救我隻是一次,而紫朔救我的次數多得數也數不出來。蓮華搖頭歎氣道:“你這小妮子從小就被太子護著,沒吃過什麼苦頭,唯獨讓你受了些驚嚇的就隻有白虎靈那次,碰巧那次又是風破救了你,你從而認為風破很好很強大,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對象,這很正常。”我受教地點了點頭,蓮華繼續道,“如果不是發生了這麼樁事,我還一直以為你瞧上的是太子,畢竟在你小的時候,你一直跟在太子後麵嚷著等長大後要當他的新娘子……”
我徹底愣了,這麼恬不知恥的話,年少輕狂的我真有說過嗎?腦子裏似蒙了霧,好像有一些隱約的輪廓,但又還原不出更多來。瞥了一眼很震驚的我,蓮華繼續下猛藥:“你小時候從來沒把太子當兄長看,不知為何,隨著你長大,你慢慢地在你和太子之間畫出一條線,好像故意在提醒他是兄長,你是妹妹一樣。”頓了頓,蓮華道,“你給我的感覺是,好像你不提醒自己他是兄長,你就會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來。”
我一震,找不到話來反駁。
蓮華偏著下巴斜斜瞅我:“月月啊,你是我一手帶大的,說你笨,好像連帶著我也不光彩,但是,我覺得你該看清自己的心了。”我訥訥反問:“怎麼看清?又不能挖出來。”蓮華想了想,發揮情場老手的特長:“這樣問吧,太子占你便宜的時候,你有沒有覺得很討厭,很想一巴掌過去把他拍到牆上幾萬年摳也摳不下來?”這……
一想,我耳後根就唰地燙起來。
好半晌,我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不告訴你。”
蓮華這老狐狸精得很,篤定笑道:“我就說嘛,你這小妮子怎麼這麼笨,連男女之情和兄妹之情都分不開。”
不願讓他一直說我笨啊笨的,我咳了兩聲,挑挑眉毛故意問蓮華:“那麼,我也一直把你當哥啊,你說,我對你會不會也是……”
沒等我說完蓮華就咚的一聲賞了我一個栗暴,瞪道:“有時間在這裏貧嘴還不如去找太子懺悔,不用想都知道你這小妮子當時的態度一定很傷人。 ”說完,蓮華長腿一伸,毫不憐香惜玉地將我踹下了梧桐枝。
我揉揉被踹疼的腰,正準備喚朵飛雲上九重天,蓮華卻也跟著飛了下來,搶先一步道:“月月,等一等,一直和你嘮八卦,我把正事都給忘了。”我回眸:“什麼正事?”據我了解,蓮華那比神仙還逍遙的日子裏是極少出現“正事”這玩意兒的。蓮華的表情有些複雜:“你有沒有聽說過孟鴦這號人物?”我點頭:“聽說過一點。”
孟鴦,便是當年天極山之戰中,背叛胤川帝君,直接導致胤川帝君魂喪天極崖的那一位天狼神。
蓮華沉吟道:“按照史籍記載,少容帝後在殉情之前已經殺了天狼神,但奇怪的是,後來一直沒有找到他的屍體……也有當時的一些戰將說,看到邪皇渡崖過來救走了他……”蓮華揉著額頭,“神族一直是不信這些沒真憑實據的謠言的,但我此次外出遊方,看到一些奇異之事卻略像當年孟鴦的手筆。你上九重天後也將此事和太子提一提,好有個對策。”
我應允道:“好,我知道了。”
蓮華古怪地看了我幾眼,禁不住憂心忡忡地叮囑:“你自己也小心點,阿爹是少容帝後的師兄,我們千梧鄉和這樁事也算有些淵源,再加上你這張臉……若孟鴦真的沒死,我怕……”
我鼻子裏哼一聲:“有什麼好怕的?他的膽子要真有這麼肥,本玄女不介意讓他真的死一死。”
蓮華在擔心什麼我是知道的,據說我這張臉蛋和少容帝後長得十分神似,若沒死的孟鴦看到當年想將自己殺死,因為自己將她丈夫殺死了的“少容帝後”突然蹦了出來……
事實上,若不是孟鴦背叛,天極山之戰就不會死那麼多將士,備受敬重的龍族胤川帝君和少容帝後也不會雙雙葬了天極崖,孟鴦要是還敢來找我們麻煩,那臉皮可真稱得上是天高地厚,我不介意為他瘦瘦臉。
蓮華咧嘴露出一口亮晃晃的白牙:“正好,哥哥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喚來飛雲,準備騰空之際,蓮華又生生喚住了我:“對了月月,還有一件事哥哥要提醒你……”我耐住性子:“又怎麼了?”“你確定你現在要去見太子?”蓮華問道。我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素來是速戰速決的作風,蓮華笑了笑,迅速地從兜裏掏出一麵鋥亮的小圓鏡,不偏不倚地正對著我。鏡子裏,映出一張黑乎乎似鍋底,更顯得兩隻眼睛分外清澈的臉。“這款養顏美容的海底泥要敷夠一刻鍾才可以洗掉……別瞪我,我知道你肯定沒這個耐心,所以我用術法幫你黏穩了,不過沒關係,你現在這樣去見太子也是可以的,偶爾換個造型也別有風情啊……”
“……”
過了南天門,兩隻肥肥胖胖的白鶴撲棱翅膀掠過,在縹緲的雲煙中畫出一條流暢的白線,飛向雲霧深濃的遠方,那身子雖有些笨重,卻也帶出幾分繚繞的仙氣。
四位婀娜多姿的小仙子手執燈籠朝我走來,齊齊屈膝行了一個禮,問我找哪位仙官,意在為我引路。九重天這地方我沒少來,很多偏僻的小路說不定我比這四位小仙子還熟,便搖頭拒絕了,報句“來找太子殿下”就往故宸宮的方向奔去。
四位小仙子以為我走遠了,開始嘰嘰歪歪,熟料我大朱雀一族耳朵尖,便聽進了一些風尾。
“早些時候西海的小公主才來找太子殿下,現在千梧鄉的玄女神上也來了,莫非故宸宮今日有什麼小宴?”
“妹妹你有所不知,西海的姒心公主奉了天帝的旨,今日搬進故宸宮。初月玄女和太子向來情同兄妹,現在該是來拜會自己的未來嫂嫂吧。”
“說是嫂嫂也太早了些,代綠姑娘住進故宸宮這麼久了,也沒見封什麼妃品……”
“一個是喊打喊殺的鼓旗城少主,一個是嬌滴滴的西海小公主,這能比嗎,再說姒心公主身上還留著一半龍血……”
四個小仙子一人一句,聊天聲漸漸在風中淡去,我搖頭感歎一聲,真是人生何處不八卦。然後加快速度輕車熟路地來到故宸宮。
代綠一如既往地杵在門檻邊上嚴把桃花大關,姒心這新人來了,代綠這舊人的臉色自然不大好,相信我如果此時出現在她麵前,十有八九被她當成出氣筒罵個狗血噴頭。
原諒我沒有一顆欠虐的心,為了避開滿臉殺氣的代綠,我掐了一個訣,將自己變成一隻雪兔,蹦蹦跳跳地朝紫朔的書房跑去。這個時辰,他該在書房處理政事。
故宸宮裏,白梅常年不謝,梅枝倒映在水裏,影子隨著水紋的波動徘徊,湖心霧氣繚繞,景致甚好。我跑到書房前,若是以往,無論紫朔是不是在忙正事,我都肯定直接推開大門,進去借錢就借錢,拉他去玩就拉他去玩,反正來去一陣風,大羅神仙也攔不住。可如今,一想到自己對他可能真有那麼幾分風花雪月的心思,禁不住就生出幾分扭捏,愣在門外尋思著要找個什麼時機,以個什麼姿態進去。
想罷,我就著雪兔的身子,靈巧地跳到書房的窗台上,打算觀望一下情況再說。
果不其然,紫朔在書房裏處理政事。一枝白梅從我這邊的窗台清清淺淺地斜到他案上,該是捎去滿室芬芳,白梅延伸的盡頭處擱著一杯茶,杯中茶霧嫋嫋,一縷墨發垂到紫朔頰邊,半遮半掩著他的側臉,勾勒出一個如玉般精致美好的剪影。
約莫是聽到了這邊的聲響,他轉過頭,淡然如水的目光定在我身上。我的心像是被猛地撞了一下,然後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
這等美色,難怪有數不盡的天女冒著被代綠羞辱致死的危險也要翻上牆頭偷瞄紫朔。
也許是奇異於區區一隻雪兔也敢看他看直了眼,紫朔忽然淡淡地笑開了,擱下狼毫筆,朝我招手,輕聲喚道:“過來。”
猶豫了一下下,我跳上那枝白梅,順著它溜達到紫朔的案上。
紫朔撫過我的背脊,把我皮毛上沾著的梅花瓣和露水拂去,看著我半晌,若有所思道:“像你這樣肉乎乎的小東西,她應該會喜歡。”
聽他語氣,他招我過來大抵是想把我這隻“小雪兔”送給某位女子。大部分仙子都很有愛心,時不時會養些小動物來當寵物,不像我,要是有一隻白白嫩嫩的小兔崽子擱在我眼前,我第一時間想到的肯定是要紅燒還是清蒸。
紫朔的聲音忽然有些發澀:“若她喜歡,會不會就不生我的氣了呢……”哦,原來是惹哪位女子生氣了,想送隻小兔子去求原諒。真不知是哪位女子這麼有福分,能讓太子殿下如此上心?鑒於我現在要扮演好雪兔的角色,不能直接開口問,隻好踮起後肢,將一雙大眼湊到紫朔麵前,順便偏一下腦袋,以表達出我的好奇。紫朔果然聰明,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失笑問:“你想知道她是誰?”我拚命點頭。
紫朔笑笑,抓住我的前肢,一邊將我提起來一邊道:“那麼,你壓住她了。”
我扭著脖子低頭往桌麵上看,然後,愣了兩愣。一愣,是因為我原本以為紫朔正在處理政事,而現在我發現他原來是在描丹青,還有一愣,是因為這丹青上描的人,好巧不巧堪堪就是朱雀玄女小神我。
見我定住了,紫朔搖搖我,笑問:“怎麼,你也覺得她很美?”這個問題問得我……再次拚命點頭。紫朔覷著我笑,將我擱到宣紙一旁,重新執起毛筆,又開始在紙上描描畫畫,邊畫邊漫不經心道:“等她的封印解開了,她會出落得更美……血統注定了她會有一副傾城色。”封印?什麼封印?我有些聽不明白了,又睜著一雙大眼看紫朔,希望他能為我解答,可惜過了好久他都沒再看我,注意力全擱在筆下的這幅丹青上。
慢慢地,丹青在他筆端逐漸變得完整,我驚喜地發現,畫中的我正在一個懸崖邊上跳舞,白色的裙擺獵獵翻飛若不息的波浪,一頭青絲在風中如綢如緞散開,方才一瞥之下隻認出了那是我自己,現在看仔細了才發現,畫中的我麵容淒然,看起來像是很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