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二年正月十五,那是田虎和丹妹的生命中最歡天喜地的日子。早晨的大霧散去以後,天上現出了個紅豔豔的大太陽,把土家山寨照得象抹了胭脂一樣漂亮。田虎家張燈結彩,丹妹家穿紅掛綠,兩邊都張羅得熱火朝天。
幾天來,丹妹都沉浸在悲喜交集之中。
丹妹真是個苦命的孩子,隻有四歲就失去了媽媽,全靠父親一人把她帶大。父親躬耕之餘也讀些詩書,調教女兒知書達理。丹妹出嫁,父親給她操辦得十分周詳,請幾位嬸娘舅母幫忙,早已給她上了頭、戴了花,妝成了紅豔豔的新娘。
當新娘是女孩兒們最憧憬的美夢,何況丹妹是去做田虎的新娘,心中的喜悅自不必說,可是女兒要出嫁,對母親的思念這時也格外強烈。丹妹想到從此要離開這個家,便把媽媽當年用過的針線家什收拾一下。
自從媽媽離家之後,這些遺存的物件一直放在衣櫃裏,丹妹和父親都怕見到傷心,從來沒有動過。丹妹打開衣櫃,隻見上格放著衣服,下格放著一隻麻籃,一個簸籃和一個梳妝盒。麻籃是篾編的,簸籃是藤織的,梳妝盒是木製的,都上過紅漆,還很亮麗。
她拿起梳妝盒抽開梭門,裏麵有媽媽當年梳頭用的木梳子,還有頭繩、發夾和幾隻銀花簪。丹妹想起媽媽每天早晨在窗前梳頭的情景。她把長長的黑發捋到胸前,一遍一遍梳理,然後盤在頭上,夾好夾子,再插上簪花。她動作很麻利,可是梳理的發型真好看。媽媽自己梳好以後,就把丹妹拉過來替她紮辮子,一邊紮一邊教她怎麼梳、怎麼編,母女倆都弄妥帖了才去洗臉。
丹妹把梳妝盒放好,又提出那個篾織的麻籃。麻藍裏放著一個布麵樣包,那是專門放鞋樣的,夾著大小各式紙剪的鞋樣,有鞋底和鞋幫,還有一些粹布,知道這是媽媽當年準備為父親和自己做鞋子的。她記得媽媽經常打夜工作鞋子,有時自己醒來,還看見媽媽在燈下納鞋底。
丹妹翻看鞋樣,突然發現有一張上麵還夾著一隻大花蝴蝶,那蝴蝶身子已經幹枯壓扁了,可兩麵翅膀還非常鮮豔美麗。她記起這是自己小時候經常跟媽媽上茶山采茶,就喜歡在茶樹林間撲蝶,遇到特別好看的就捉回家,這一隻一定是媽媽替她保存的。想起兒時和媽媽在一起的日子,那該是多麼幸福啊!
麻藍裏還有一些針線和一個頂針,那頂針是做針線活是戴在中指上的鐵環,像個戒指。鞋底比較厚實,針兒不容易紮進去,就要用這鐵環把它頂進去,所有叫頂針。丹妹拿起頂針戴在手上,剛好合適,她知道媽媽離家時也和自己一樣年輕,身材和自己差不多。可憐一晃十六年,媽媽如果還在人世,現在也許成了老年人了!
她又翻出一些線團,都是各色花線,一個線團上還纏了一些頭發,猶如青絲一般。丹妹立刻眼睛一紅,禁不住熱淚直流。
她知道這是媽媽的頭發,便一根一根理了出來,輕輕挽做一團,緊緊握在手心,感覺好像觸摸到媽媽的身體,體會到媽媽的溫暖。媽媽啊媽媽,你已經離開女兒十多年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別人哭媽媽還有一個墳頭,可我不知到哪兒去哭你啊!這發絲是媽媽身上唯一的遺存,這就是媽媽的遺體,這就是媽媽的墳靈,丹妹於是將那團頭發裝進貼身的衣袋裏,她要把它帶到婆家去,她要把它永遠帶在身上,這就隻當和媽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