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心痛如絞。這是梁王第一次直舒胸臆得說出他的愛意與嫉妒,她搖頭道:“不,不是的!別說了。”
“人真是奇怪。”小梁王喃喃道。
一陣涼風,吹進了空曠的大屋。小梁王僵硬得躺在床榻上瞪著房頂,奄奄一息得等死。他被劇毒折磨得骨消形立堪堪待斃。偏偏卻頭腦清醒,能感覺到身旁發生的所有事。今夜聽到了明前在他身旁的哭泣訴說,一股奇異的力量使他使出渾身力量從昏迷中醒來。他想對她說別哭了,再哭他的心就碎了。他的身體沉重僵化,頭腦卻輕盈盈的,翻騰起了無數個感想。不說出來他會瘋了吧。
他瞪著空蕩蕩的天井木梁,喃喃自語:“……奇怪,我明明一開始那麼厭惡她的,為什麼後來卻喜歡她呢?太奇怪了,人的感情為什麼會有轉變呢?有時候,明知她在耍心機說謊話隱瞞重要事,還是不忍心苛責她。連發生了中毒這種事,也覺得她太可憐了,竟然會遇到這樣的姐妹,這樣的父親和這樣天生有宿仇的未婚夫。仿佛別人幾生幾世遇到的波折,她都遇到了。”
“我經常在想,如果能有回頭路,我一定會好好得重新與她相遇,溫柔得對待她,保護她,讓她不再擔驚受怕。幸福得過一生。如果能重新回到初次相見的鳳凰林就好了……隻是這個小小的期望,也不會實現了。”他模糊的雙眼瞪著空曠的房梁,手抓緊她的手,一股劇痛襲上來,疼得他差點暈厥,聲音也哽住了。
陽光明媚的鳳凰林,嘈雜的人群景像,最簡單的相逢,最直白的感情宣泄……猛然得撲到了他的眼前。鳳凰林裏,他貌美囂張,她純樸善良。他被人詐騙失去財物,她信以為真得兩次提醒。最後他反敗為勝贏了全場,她羞憤交加地才醒悟到自己才是全場的大蠢人。
那時的他,才是他最真實的麵貌。年輕,張狂,囂張跋扈,沒有受過任何挫折的貴公子。那時的她,也是她最真實的麵貌。樸實,善良,有些自以為是,有些愛管閑事,卻又那麼純真可愛的小鄉女。他還沒有帶上藩王的麵具和責任,她也沒有帶上相國小姐的禮儀和責任。更沒有以後發生的恩怨情仇,隻以自己最純最真的本來麵貌,麵對著同樣真實的他。
——一個美麗至極、浪漫至極的相逢。
竟變成了這樣不堪回首的悲劇!他幽幽的歎息著,握住她的手,費勁力氣地道:“這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成百年身’吧。為什麼總是到臨死前,才這麼悔恨得過去的一生。悔不能回到當初呢。”
真想回到當初,回到那個美好的鳳凰林,以自己最真實的模樣與她相逢。肆意地去相會、談話、交鋒、看不起她又被她看不起。那時候他和她都是多麼真實純粹啊。
“以前,我們浪費了無數的時間啊。”小梁王的頭暈沉沉的,身體又劇痛起來了。
明前痛苦得聽不下去了:“別說了,你會好的。你絕不會死的。”
窗外萬物枯萎,一片片枯葉飛進了廳堂,撲到了病榻上的英俊少年和少女身上。淒涼婉轉動人。他像是預感到今夜就會死去,再不能一訴衷腸似的,他握著她的手喧泄著內心所有:“是的,喜歡她,真的喜歡她。也許過了今夜就沒有機會說了,所以才要告訴她。臨危時說這種話很無良,可是沒有辦法,我太喜歡她了。違抗父令也要娶她;不介意她是否判審錯案子的劫匪女,即使是被她騙被她利用也喜歡她。我喜歡的就是這樣任性又狡猾的小姑娘。”
“我是中了毒。中的不是紙上之毒,中的是心中之毒。縱然身體無恙,心神也早就無藥可醫了。我也不怕死。人總是要死的,活到八十歲在病榻上奄奄待斃,和青春年少時握著愛人的手而死,都沒有差別。都一樣。所以別哭了,別內疚了,這不關你的事。你不必心裏有愧。”
看到她親手拿來的信,想著她要跟他坦白所有事就覺得喜歡;看到信裏她父親的兩種春秋筆法,想著她一路所受的擔驚受怕,便為她痛苦;想到從此後兩人之間再無隔閡就歡喜;想到娶她以後的生活就心滿意足……反複地看了想了,越來越體諒她的作為,也越來越珍惜她愛她。直到比武中毒倒下,心裏並無一絲的不甘不願。心裏滿滿都是為她痛惜。不知不覺間,愛,都已經這麼深了。
“明前,我不怕死,我隻怕毫無意義地死。”他緊緊抓著她的手,一字字地說:“——遇到了你,此生不再是毫無意義的了。”
不必馳騁江山,君臨天下去驗證他的人生。手緊握著她的手,使她寧靜安詳地生活下去,也充滿了人生的幸福與成就。贏得了天下與贏得了一個人又有什麼不同呢?不,是相同的。在他心裏,她已經成為了他的全部與唯一。
“別哭了!別內疚了,逃走,好好地生活吧。”小梁王吃力的說著。病痛中聽到了她的痛苦自責,使他如神助般的提起了全部心力醒來。對她說出了這番話,隻為了消除她的愧疚。
不,再多的話語也無法表達他的鍾情。再長的時間都無法表露他的愛戀。他想說的話更多更遠更深刻,現在隻能包涵在這清醒的一刻時光和相握的兩隻手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