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暹羅雙胞胎(3 / 3)

其實,畫出價值兩千萬元的《寫生珍禽圖》的趙佶,嚴格地講,就他害民誤國這一點講,他倘不是鼠,難道會是貓嗎?

他的接位登基,有很大的偶然性。宋哲宗駕崩,據《宋史》,“皇太後垂簾,哭謂宰臣曰:‘家國不幸,大行皇帝無子,天下事須早定。’章厲聲對曰:‘在禮律當立母弟簡王。’皇太後曰:‘神宗諸子,申王長而有目疾,次則端王當立。’又日:‘以年則申王長,以禮律則同母之弟簡王當立。’皇太後曰:‘皆神宗子,莫難如此分別,於次端王當立。’知樞密院曾布曰:‘章未嚐與臣等商議,如皇太後聖諭極當。’尚書左丞蔡卞、中書門下侍郎許將相繼曰:‘合依聖旨。’皇太後又曰:‘先帝嚐言,端王有福壽,且仁孝,不同諸王。’於是惇為之默然。乃召端王入,即皇帝位。”

當然,章也不是個好東西,與蔡京一樣,都是齧齒類動物。不過,同為鼠類,品種不同,章為茅廁之鼠,奸人之雄,劣跡斑斑,心黑手惡,來硬的;蔡為陰溝之鼠,奴才之佞,奸狡巨猾,陰險毒辣,動軟的。我估計哲宗垂危期間,章也好,蔡京也好,都對有可能成為接班人的諸王,進行過長線投資。章的才藝較差,作風生硬。蔡則詩、書、畫俱佳,尤善柔佞。端王親近蔡而疏離章,才使得章在太後麵前斷言端王輕佻,堅持要立簡王。

於是,趙佶一上台,章就做山陵使,修哲宗的墓去了。

據文物專家鑒定,認為這幅畫是他登基之前,為端王時期的作品。從這幅畫中,對作為藝術家的趙佶,將大自然中的飛禽那靈動翔飛的神韻,描摹得如此惟妙惟肖,讓我們驚訝。看得出這位年輕王子,至少在投身於藝術創作之時,觀察事物的敏銳,感受生活的深刻,以及他的傾其全力,認真其事。他一筆一畫勾勒羽毛的精細、精心、精到和精致,也表現出他藝術上的才能、天分、熱忱。

因此,也就不難理解,他當了皇帝以後,是中國曆史上惟一的除了以文取士的手段外,同時也實行以畫取士的君主。我不知道在世界曆史上,這是否也為絕無僅有的個例?

他的皇家畫院裏所網羅到的傑出畫師,他的《宣和畫譜》所涉及的畫家與畫作,他交往的如李瑋、王詵、趙令穰、趙士雷以及李公麟、米芾等,在繪畫藝術上的拓展和成就,與他提倡有關的諸如《清明上河圖》、《韓熙載夜遊圖》這些不朽之作的出現,我認為,宋代文學藝術的成就,是與這位昏君提倡和關注分不開的。

但是,此人在政治上一塌糊塗,在經濟上一塌糊塗;在軍事上,抵抗外侮上,尤其一塌糊塗;在私生活的荒淫無恥上,最為一塌糊塗。尤其,對於他身邊的這樣大隻的鼠,信,疑,複信,複疑,到最後深信不疑。終於,國破家亡,他成了金兵的俘虜,被押北上,死在五國城的冰天雪地之中。

我想這類政治上的糊塗蟲,死到臨頭,大概也不明白究竟因為什麼死在了異國他鄉。

所以,當蔡京等“六賊”猖獗之時,也是正人君子銷聲匿跡之日。整個朝廷,成了小人得勢、奸佞當道、正不壓邪、劣勝優汰的局麵。結果,當時中國所有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都不請自到,甚至你下請帖也未必請得這麼周全,統統蟻附蛆聚於這位混賬帝王的身邊。

北宋完了!

一個政權內部,從上到下,從內到外,從局部到整體,逐漸腐敗起來,那麼就隻有等著喪鍾敲響的那一刻。北宋未亡於遼,因為那時的宋王朝還沒有全部爛掉,而到了嶽飛所寫“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的徽欽二帝被俘之時,如此不堪一擊,如此兵敗於汴梁城下,說到根底上,是這個政權的肌體千瘡百孔,病入膏肓,已經無藥可治了。

所以,對統治者而言,腐敗墮落之可怕,不在於吏治鬆弛,法紀懈怠,而是一旦成為社會風氣,無法遏製,就像加速度下降的物體,最後會完全失控,直到這個政權的毀滅。同樣,貪汙瀆職之可怕,並不在於官員道德淪喪,綱紀不張,而是國家經濟命脈上那血流不止的創口,是會要了這個政權的命的。北宋王朝的覆滅,就覆滅在竊居要位的官員,無一不是貪汙腐敗分子,無一不是隻謀私利的小人。試想,大宋江山這塊蛋糕落到這群覬覦的紅眼耗子嘴下,那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當這些撈取名位、盜竊國家、瘋狂搜括、貪得無厭的“官”,這些作威作福、道德敗壞、胡作非為、禍國殃民的“僚”,這些狐假虎威、上躥下跳、欺壓百姓、中飽私囊的“吏”,這些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尋釁找茬、敲詐勒索的“役”,在得意風光時,有後台支撐時,老百姓也許無可奈何,隻能看著這些人渣在彈冠相慶,在飛揚跋扈,在得誌猖狂,在不可一世。可是,凡作惡,必自斃;凡害人,必害己;凡跳得高,必跌得重;凡逃過初一,必逃不脫十五。這種生活的辯證法,雖然有時並不百分之百兌現,但大體上八九不離十的,也還是有一份天地間的公平的。

現在,蔡京終於走到頭了,老百姓等到了他失敗的這一天。

人民群眾雖然不能打他一巴掌,以泄心頭之恨,更不能繩之以法,以吐多少年的積怨,但是,有一條可以做到,那就是在蔡京發配的一路上,商家不賣他一粒糧,百姓不賒他一滴油,農人不給他一根菜,更甭說想乞討一塊烙餅、祈求一個饅頭了。王明清《揮塵後錄》:“初,元長之竄也,道中市食飲之物,皆不肯售;至於辱罵,無所不至。乃歎曰:‘京失人心,一至於此。’”

最後,《宣和遺事》載:蔡京“至潭州,作詞曰:‘八十一年往事,三千裏外無家,孤身骨肉各天涯,遙望神州淚下。金殿五曾拜相,玉堂十度宣麻,追思往日曼繁華,到此番成夢話。’遂窮餓而死。”

這就是餓死蔡京的故事。

北宋的大奸臣雖然餓死了,但不等於此後所有奸臣都會餓死。因此,這個陳舊的故事,或許還能讀出一點新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