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您在書中提到,知識分子的“非正常死亡”,很大部分是因為他們對權力的親和力。可是,封建社會的知識分子,是不可能不對權力產生欲望的。因為,沒有一個滿腹經綸的人不希望學以致用的。《論語》第一句就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一種解釋說,孔子認為,學問要能被時世所沿襲,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在封建社會中,知識分子除了出仕,似乎沒有別的道路可以讓自己的學問應用於社會,哪怕是當一個自由撰稿人。您認為呢?
答:有一位偉人說到中國知識分子時,用了一句古語,“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中的“士”的全部悲劇,其根源就在這裏。
8.造成曆史上眾多文人非正常死亡,既有來自當權者為維護統治需要而戕害文人的客觀原因,也有來自於文人本身弱點造成的主觀原因。這本書中,既有對那些造成文人非正常死亡的當權者毫不留情的批判和鞭撻,也有對文人自身陰暗麵人木三分的刻畫。而且,我覺得對書中文人的剖析是最生動的。這是不是因為您本身就是一個文人之故?您在寫作的時候,有時候有沒有一種也在解剖自己的感覺?
答:謝謝你對於我這部作品的解讀。再沒有比聽到一位高明者對作品的準確剖析,更有知己之感了。
你說得很對,中國封建社會中文人的非正常死亡,既有這個群體外部的原因,也有這個群體內部的原因。我一直認為,自有曹丕的“文人相輕”的說法以來,文人們如果僅僅局限在“相輕”上,或許是文學之福。因為輕同行的時候,必須要知道自己之長和他人之短,才能從容地以長輕短。同樣,有出息的作家,更要了解自己之短和他人之長。取長補短,方不至於在輕人的同時被人所輕。
然而,“文人相輕”,總是要發展到“文人相嫉”的。休看這隻有一字之差,但卻是造成文人非正常死亡悲劇的非常重要的因素。那些在文學上無法取得超過他人優勢的人,便利用非文學手段,諸如權力、金錢、輿論、不正當的手段,達到目的。試想,一個經常在帝王耳邊咬舌頭的文人,會給他同行帶來什麼福音嗎?
9.1957年您因在《人民文學》上發了一篇反對官僚主義的小說《改選》而被打成右派。按您書中所寫,您也曾經一度接近了“非正常死亡”的邊緣,那麼,您認為是什麼原因最有可能使一個文人放棄自己的生命?又是什麼原因使一個文人願意忍辱偷生?
10.跟您接觸不多,但我能感覺到您是一個非常豁達樂觀的長者,這從您的書中也能看出來。您受的那些非人的打擊,似乎在您身上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我想知道,是什麼能使一個人達到這樣的精神高度?
答:對以上兩個涉及我個人命運的提問,說來話就長了。我不是借機推銷我的書,如果你賞光購買一冊《中國文人的非正常死亡》,或許對這半個世紀以來中國文壇和中國作家的滄桑史,稍稍能有一點皮毛的了解。
11.我總覺得您的書還有一種沒被評論家所提及的美,那就是殘缺美。您在書中似乎有欲言未盡的感覺。眾所周知,還有一些非正常死亡的文人未被您列入書中,為什麼?您是否準備再寫下去?
答:我一直這樣抱有信心。即使我不寫,別人也會接著往下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