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廖的怒不可遏像蠶食一般遍布了他的肌體和內髒。這種仇恨就像是老廖身體中那個無時不在的侶伴。他聲言從頭到尾、從上到下,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浸滿了這種仇恨。開始時老廖的憤怒幾乎難以控製,覺得自己每一刻都有可能推開林鐵軍辦公室的門,毫不留情地殺了他。但慢慢地,仇恨平複下來,變得沉靜,卻更具品質和張力,也更具殺傷力了。
當老廖終於接受了紀檢委書記這份閑差,內心的恨意竟升華到悠然自得的境界。於是他開始遊戲般地為林鐵軍設置各種毀滅之路,構思中,老廖第一次感覺到那種從未有過的快意與愉悅,並慢慢體會到“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深邃內涵。
閑差中的老廖開始從容鎮定地作壁上觀,在察言觀色中將他紀檢委書記的工作,不著痕跡地鏈接到林鐵軍的交往與賬目中。慢慢地,老廖對自己的職務有了突飛猛進的好感,就仿佛這是上天賜給他的利器,讓他不緊不慢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這期間,老廖沒有中斷和霏霏的聯係,即便她已經和林鐵軍睡過。他對霏霏從來網開一麵,他始終認為霏霏是霏霏,林鐵軍是林鐵軍。在霏霏與林鐵軍的關係中,當然霏霏是受害者。所以隻要有人受害,就意味著,一定要有人為罪惡買單。所以,遲早林鐵軍會在劫難逃。
老廖所以維係和霏霏的關係,並不單單是為了讓她做眼線。如今的權謀之爭和從前大不一樣了,老廖即或想從霏霏那裏獲取情報,也不會那麼急功近利。他知道情報的獲得需要潛移默化的氛圍,是從不經意間的談話中傳遞出來的。比如林社長和誰吃了晚餐,比如林社長明天要見什麼人,比如林社長去了哪個編輯室,又比如出版社要派誰參加哪個國家的書展,諸如此類。這些信息是自然流淌出來的,是那種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算計。總之老廖在不動聲色中獲取蛛絲馬跡,然後將它們拚接起來,還原成連貫的真相。
由此老廖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鬱霏霏無意間透露的隻言片語,繪就成一幅有關林鐵軍的關係圖。在這個圖譜中,既有財務的進賬和出賬,亦有林鐵軍不斷更換的人際交往。既有鬱霏霏昂貴的首飾和服裝,亦有讓廖也夫眼前一亮的,霏霏名下高額的房產。總之,從這個利益集團的關係網中,廖也夫終於成功地推衍出林鐵軍犯罪的軌跡。無疑這讓老廖無比興奮,隻是到底什麼時候揭鍋,他還沒有想好。
於是他不斷告誡自己,既然已勝券在握,更要謹言慎行。他知道遲早有一天,林鐵軍會被釘在社裏的恥辱柱上,所以,他不著急,他有的是時間,他可以等。他要一直等到林鐵軍末日來臨。否則,怎麼能證明薑還是老的辣呢?
從此廖也夫箭在弦上。但每每見到林鐵軍依然點頭哈腰,仿佛奴才。顯然他是要麻痹那個自負的林鐵軍,但也知道對方不會放鬆對他的警惕。後來老廖聽說林鐵軍曾想通過上麵把他調走,但不知什麼原因最終未能得逞。待到最終收網那一天,他老廖怎麼可以不在場呢?
伴隨著林鐵軍收受賄賂的數額越來越大,連老廖這種專門負責盯著他的人都開始害怕。從幾百、幾千、幾萬,到幾十萬、上百萬……如此明目張膽,肆無忌憚,讓老廖的後脖頸都麻了,這是老廖那個時代的人想都不敢想的。
後來在紀檢委的一次會議上老廖才聽說,原來官員受賄的額度是和年齡成反比的。越是年輕的,膽子越大;越是膽大的,裝進腰包的金額也越大。這些年輕的腐敗者幾乎沒有敬畏之心,更不要說道德操守。對他們來說,做事拿錢,天經地義。不拿錢才不正常呢,所以誰都不想當白癡。而老廖這個年齡段的腐敗分子就保守許多,畢竟舊時教育的淫威還在。所以盡管他們貪心十足,但行動起來,就瞻前顧後、畏手畏腳了,覺得對不起天地良心。既然有了這樣的結論,老廖對林鐵軍的獅子大張口也就不那麼驚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