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為了那個不期而至的夜晚,林鐵軍不知付出了多少代價。他要快刀斬亂麻地革除舊愛,進而羅列出霏霏的諸多不是。諸如飛揚跋扈、心狠手辣,霏霏的罪行中就差草菅人命了,這讓林鐵軍自己都覺得過分。但至少霏霏的自行其是,嚴重損害了他的形象,進而社裏的工作也受到牽連,這是林鐵軍必須檢討的。
盡管調離霏霏有著無懈可擊的理由,卻依舊不能小覷霏霏手中的那些把柄。自然他們之間的肉體關係首當其衝,這在社裏已然是盡人皆知的秘密。單單是生活作風腐敗就足以讓林鐵軍名譽掃地了,而更加致命的是,過去和霏霏形影不離的那些歲月,他確曾接受過書商或印刷廠的某些好處。盡管這都是霏霏一手操辦的,但她如若反戈一擊,也足以讓他身敗名裂。
然而更加令人觸目驚心的是,霏霏經手製作的那些剛剛出版的書籍,還來不及擺到新華書店的架子上就全都散了。這些書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出自低劣的鄉下作坊。無論紙張、印刷、裝訂質量等都極為糟糕,每一本看上去都像殘次品。
自從出版社退出原本正規的印刷廠,改投民營,社裏圖書製作的質量就每況愈下。盡管大家對此有目共睹,卻沒有一個人敢於站出來說話。直到林鐵軍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叫來霏霏興師問罪。這時候霏霏才眼淚汪汪地說,如果不在那邊印了,他們會起訴社裏違約……
如此林鐵軍隻能咬碎牙往肚子裏咽,由出版社花錢為幾家鄉鎮印刷廠購置新設備。他本心並不想讓社裏的錢流進那些鄉下小老板的腰包,但卻擋不住讓那些流走的錢,又源源不斷地回流到他的小金庫的誘惑。當然這也是霏霏經手的,但每一筆資金的流動林鐵軍都簽過字。盡管他要求霏霏將這些錢另立賬目,但最終還是巧立名目,不著痕跡地流進了林鐵軍的腰包。但林鐵軍並不需要這筆錢,便又轉入霏霏購房的賬號。所以無論林鐵軍怎樣辯解,他知道自己最終難逃其咎。
事實上林鐵軍從沒有動過這筆錢。他和沈遠始終經濟獨立,所以沈遠對林鐵軍的權錢交易一無所知。她隻是覺得自林鐵軍升遷,生活中變得奢侈很多,就仿佛出版社的經費都姓林,他可以任意支配並揮霍這筆不菲的資產。沈遠對此雖有所察覺,卻從未正式提醒過他。她或者覺得大家都是成人,既然林鐵軍能如此駕輕就熟地獲得大位,自然也就用不著告誡。於是她忽略了每個人都會有的那個誤區,更忘卻了林鐵軍來自最貧瘠的鄉村。她覺得自己對林鐵軍有著起碼的信任,相信這個人不至於利令智昏到被一個女秘書和鄉下那些暴發戶牽著鼻子走吧。
當絕望中的霏霏最終亮出殺手鐧,林鐵軍才驀地覺出後背發涼。他所以如此莽撞地將霏霏調離,因為他確乎已經開始厭倦她。尤其對霏霏的拉大旗作虎皮極為反感,更受不了她自以為是的誇張和炫耀,甚至難以忍受她嬌嗔做作的語調。但這些都不是林鐵軍決意離開霏霏的真正理由,他知道倘沒有電梯中那個驚魂的夜晚,可能依舊會將這種噩夢般的日子繼續下去。
他記得電梯之夜的那個清晨,鬱霏霏怎樣驚魂不定地推開辦公室的門。她見到林鐵軍後緊緊抱住他,淚眼婆娑地訴說她和沈遠是怎樣度過這個可怕長夜的。當然,林鐵軍像平時一樣親吻了霏霏,盡管他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激情。他隻是輕描淡寫地描述了電梯間的長夜,他不曾透露哪怕一絲一毫內心的幸福感。
鬱霏霏緊張而焦慮的神情讓林鐵軍自慚形穢。那一刻他抱住霏霏也是真誠的。霏霏的擔心讓他差點就供出了同在黑暗中的未央。他開始認真講述昨夜的經曆,幾乎所有的細枝末節,甚至那種境遇下的所思所想,當然也包括想到霏霏。
林鐵軍記得霏霏當即找到大樓的管理部門,指責他們為什麼沒有定期維護電梯,無疑這是他們的失職,尤其被關在裏麵的是“四季”的老板。緊接著林鐵軍被困電梯間的遭遇被廣泛傳揚。始作俑者當然是和林鐵軍最為親近的鬱霏霏。她逢人便說社長被關在電梯裏整整一夜的經曆如何驚險,弄得所有人見到林社長後都要噓寒問暖。有的甚至帶著禮品前來慰問。更少不了霏霏聯係的那些郊縣印刷廠的老板前來為林社長壓驚。一時間林鐵軍的辦公室擺滿鮮花,就仿佛主人已不幸逝去。
下班後林鐵軍來到未央辦公室。他知道未央總是很晚回家,所以選擇了這個時刻。事實上一整天林鐵軍都想見到她,甚至幾次走過她門前,但最終還是走進了別人的辦公室。他一整天都在回憶電梯中的諸般情景,他每時每刻都在想念那熱烈的肌膚之歡。無論黑暗中無聲的結合,還是晨光中的柔腸百結。他覺得自己已身陷其中,再也離不開那個女人。
但當他推開未央辦公室的門,她冷漠的表情就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她非但沒有再現昨夜激情,甚至連請他坐下的客氣話都沒說。她隻是伏案於她的書稿,在台燈下一行行校對那細小的文字。她專注的姿態和曾經的溫柔判若兩人,以至於林鐵軍一時疑惑,昨夜的情景是否幻覺?
但林鐵軍還是堅定地走向未央,關掉她桌前的那盞台燈。房間立刻陷入黑暗,窗外是一片濃暗的暮色。林鐵軍說,不管你是不是會後悔,但我已不會忘記昨夜的星辰、昨夜風。然後他不顧一切地抱住未央,他說他覺得他們昨夜的體溫猶在,他說他看到未央脖頸上被親吻過的印痕也還在。他說他依舊能感覺到她乳房的顫動,他說他不能擁有了她,又失去她。他說,不,你不能這樣冷漠無情。他說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你不能丟下我。既然我們已經擁有了那個長夜,他說著,將未央更緊地摟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