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晚他們說了很多話。如果不是因天意被關在牢籠一般的電梯裏,他們或許永遠都不能傾心交談,相互理解。黑暗中,是未央讓林鐵軍看清了自己,也是未央的直言不諱,讓林鐵軍第一次意識到,霏霏的飛揚跋扈已經讓整個出版社忍無可忍了。她不諱言,霏霏的頤指氣使、驕縱蠻橫,已經為林鐵軍帶來了不盡的負麵影響。也許林鐵軍對此並不自知,但群眾的眼睛總是雪亮的。
林鐵軍第一次感到愧悔。他承認未央的提醒是苦口良藥。是未央讓他認清了眼前的現實,也是未央,幫助他從生命的汙穢中掙紮出來。他於是覺得未央就像一麵鏡子,照出了他曾經的腐敗和墮落。盡管電梯裏依舊一片迷茫,他卻覺得自己已奇跡般地複明了。
如此被關在電梯裏八九個小時,讓林鐵軍有了種浴火重生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知識分子狀態,回到了久違的那種文人的操守。他知道自己已墮落成充滿銅臭的所謂企業家,不然怎麼會滿腦子轉悠的全是金錢?所以他才會聽到妻子揶揄地對他說,你已經變成一個商人,你跟文人根本就沾不上邊了。
在漆黑的漫漫長夜,他向未央和盤托出和霏霏的關係。甚至在開始講述這段情感時,他依舊覺得自己是愛霏霏的。他知道他們的這種關係始於情欲,那是一個男人對年輕貌美的女人本能的覬覦。所以他承認自己是在動物性的唆使下占有了霏霏。不過這樣做或許是為了某種報答,畢竟霏霏對他無微不至的關懷和體恤,讓他不得不心存感懷。當然,林鐵軍話鋒一轉,我其實更喜歡你和萬末這樣的知識女性。隻是我身邊幾乎所有的女人都是你們這種類型的,包括我妻子。所以霏霏才會吸引我,就因為她不是你們這樣的人。
不錯,她是那種典型的花瓶,讓燦爛永遠綻放在你的眼前。那麼,你還有什麼可抱怨的,既然她已經給了你那麼多。她並且總是能準確無誤地做到,在任何你需要的時候立刻出現在你麵前。而這恰恰是我妻子做不到的。她永遠有她自己的事情,她的學生,她的教學,那麼我呢?在這個家庭中,我還存在嗎?
你知道,作為社長,你不可能推掉所有的應酬,不可能拒絕和客戶交往。那麼在觥籌交錯甚而酒酣耳熱中,又有誰來愛護我的身體呢?唯有霏霏。當然這是你難以想象的,那些酒精,就那樣流淌到她的腸胃裏,麻痹她,傷害她,甚至讓她覺得生不如死。但為了我,她從無怨言。她所做的這些,都是為了我,或者,是為了出版社。有時候,她為我喝酒甚至喝到吐血,住進醫院,那麼,你該怎樣做才能報答這個將生命都搭給你的女人呢?
林鐵軍這樣說著不禁悲傷,然而黑暗中擁抱的卻是另一個女人。他抱住她,抱緊她,靈肉相依的那種決絕。
不再說霏霏,不再評判對錯,也不再回憶那些逝去的往昔。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與寒冷中,林鐵軍和未央唯有緊緊擁抱,相互溫暖,並彼此傾聽。然後他們便自然而然地沿著那條欲望的通道,無論對於生,還是之於死。
就這樣,在被命運夾擊的幾個小時裏,林鐵軍奇跡般地完成了他的蛻變。他像鳳凰涅盤般地重生於一個新的世界,未央的世界。他知道,從此,將會有一股巨大的精神力量支配他,讓他在接受了未央的忠告後,不再重蹈覆轍。
然後清晨到來,他們卻已在午夜的柔情中難舍難分。他知道,他和未央在電梯裏的行為或許並不是愛,而隻是絕望中的惺惺相惜。然而在清澈的晨風中,林鐵軍還是覺出了對未央的難舍難棄。他不敢說,在幾個小時的相處中他就愛上了她,但至少,他覺得在他們徹夜的交談與交媾中,已心心相印。
鬱霏霏在林鐵軍的辦公室大打出手,在意料之中。但為了自己的前程與事業,林鐵軍隻能揮淚斬馬謖了。他不會回避這場和霏霏之間的惡仗,長痛不如短痛。林鐵軍所以允許霏霏進來,是因為當時他的秘書也在辦公室。這當然是他有意安排的,即是說,霏霏就不能在外人麵前過分地胡攪蠻纏了。
於是霏霏立刻改變了自己發難的方式。這說明她到底還是聰明的。她將原先感性的大哭大鬧,迅速轉變為理性的咄咄逼人。她大言不慚地一屁股坐在林鐵軍的沙發上,說,愛一個人就那麼難嗎?或者,不愛了就那麼容易嗎?
然後霏霏開始沉默。或者想以這種方式逼迫林鐵軍收回他的決定。但過了很久,林鐵軍仍舊在不停地向秘書布置工作,就仿佛霏霏這個人並不存在。這樣把霏霏晾在一邊,或者就是為消磨她的鬥誌,但霏霏卻徑自點燃香煙,好吧,林鐵軍,我有的是時間,我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