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沒有窗的房間(3 / 3)

盡管有了工作,未央卻並不滿足,很快就辭掉工作,開始四海雲遊。她知道凡天下感人的詩歌,無論荷馬的詩還是邊塞的歌吟,都和遊曆有著不解的關係。她希望自己也能成為天地之間的遊吟者。

隻是遊吟的生活並沒有帶給未央感天動地的詩篇,卻讓一個她曾經無比崇拜的詩人走進了她的生活。他們兩心相悅,愛得死去活來,卻不曾顧及到詩人與詩人之間是不能繾綣柔情的。西爾維亞和桂冠詩人休斯的婚姻就是範本。愛情,隻能以西爾維亞的自殺為代價,來證明詩人婚姻的不幸。

就在她和她的詩人決心終生相守,進而談婚論嫁的時候,卻突然地,一個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年輕人,愣頭愣腦地來到了未央的家鄉。他說他就是喜歡未央的詩,沒有別的企圖,但未央原本的平和與寧靜還是被打亂了。

這個陌生的年輕人好像並不了解未央,但卻能行雲流水般背誦未央的每一行詩句,讓她不能不感動。她於是慢慢喜歡上了這個崇拜者,而此前,她一直是崇拜別人的。

當未央第一次見到這個慕名者,覺得他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那男孩就那樣執著地站在池塘邊,未央的對麵。良久,才說,和我想象中的一樣。

他說他就是想看到未央出生的地方,想找到詩中的麥田和池塘。他為此在未央的父母家住了很久,他不管未央是否回來,隻要能親近這田園詩一般的未央的世界。

幾乎在男孩表白的同一時刻,未央將他緊緊抱在胸前。她沒有吻他,隻是在他的臉頰上感受著。她知道這衝動來自她不曾經曆的某種迷戀。她或者不該鼓勵男孩的癡迷,於是她放開他,說,她隻想感謝他對她詩歌的喜愛。

但男孩還是被慫恿了,反身將未央抱在懷中。他開始毫無顧忌地親吻她,並生硬地在她的身體上肆意摸索。那一刻,她頭腦中掠過的唯一念頭是,自己或許不會再嫁給那個曾經崇拜過的詩人了。

她幾乎在第一時刻就把自己給了那個年輕人。讓他在她的身體上默誦她的詩。那詩行像音樂一般響徹麥田,那是她寫給凡·高的金色詩篇。就這樣,死在麥芒上就等於是,死在彩雲間。她甚至來不及向父母辭行就離開了家。男孩騎著她的自行車,她坐在男孩身後,抱著他的腰。待黃昏垂落,他又讓她坐在車梁上,用胸膛裏瘋狂的心跳誘惑著她。他們飛快地行進在鄉間土路上,他在她身後不停地親吻她的頭發和脖頸。

然後他們住進圖書館後麵她的宿舍。她連續請了三天事假。當他們走出小屋時已形銷骨立。

這些故事,未央不知對老廖講過多少遍,不久後她就被調進了出版社。那男孩常常默不作聲地坐在未央的辦公室,一坐就是一整天。然而不知道什麼時候,男孩又會突然之間不辭而別,害得未央魂不守舍。他們聚少離多,好不容易見麵又總是相互指責。

老廖眼看著未央被折騰得心力交瘁,於是建議她和那個男孩斷絕。他認為他們這種流浪式的關係是很難維持的。當未央終於下決心結束這段痛苦的關係時,突然傳來男孩身亡的消息。未央曾以為這隻是傳言,直到她看到了男孩枯槁的身體。朋友說男孩後來拒絕進食,他說他能擁有的隻有她的詩了。未央知道,男孩是為愛而死。但是,倘若她沒有做出那個放棄的決定,男孩還會死嗎?

那以後未央就再沒有開心過,也沒有交往過任何男朋友。她覺得是她導致了男孩的死亡,所以她一直不能原諒自己。從此背負著永遠都不能釋然的罪惡感,時時刻刻匍匐在耶穌基督的腳下……

老廖氣急敗壞地推門進來,在未央很小的房間裏來回踱步。他說他怎麼想也想不到,林鐵軍竟然取締了總編室,把他這個為出版社當牛做馬幾十年的副總編下放到辭書編輯室。這個混蛋,他到底想要幹什麼?斬盡殺絕嗎?

未央沒有跟老廖一道哭天搶地。這是她一向秉持的中庸風格。她能夠一言不發地聽任老廖咆哮謾罵,就已經是一種包容了。她盡管不會煽風點火,卻總是能正確地理解他。她知道老廖的憤憤不平不敢和家人說。他不想讓老婆孩子跟著他一道徒添煩惱。

在老廖滔滔不絕的抱怨中,未央突然抬起頭,您不覺得這一係列的人事變動,都是老社長的布局嗎?

老社長?他早就是一具僵屍了。他沒有那個姓林的壞。不是林鐵軍四處活動,上下折騰,老社長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嗎?

這愈加說明林鐵軍不能小覷。

你是說,我沒有能力和他較量?

否則他怎麼能撼動上級機構,讓他們都覺得出版社的老總非他莫屬。而您,一介書生,兩袖清風,有什麼不好?

我隻是咽不下這口氣。畢竟在“四季”工作了幾十年。幾十年風風雨雨,沒功勞也有苦勞,就一筆勾銷了?而現在……連萬末都沒有了。老廖不禁悲從中來。

您學養深厚,內心博大,怎麼就看不透那些身外之物呢?現在有時間了,正好做學問,您不是說一直想撰寫一部《新文化運動史》嗎?讓我做責編吧。

未央突然不再說了。她的房間裏已沒有了老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