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苦楚自然是不能為他人道的。他隻能在夜深時分啃咬自己滴血的心。他還從來沒有因為和一個女人的失之交臂而如此痛斷肝腸過。這一回真的是痛到了身體中,疼到了靈魂裏。他覺得他的一生都就此完結了。他不相信他的生命中還會有別的選擇。他發誓如若找不到那個讓他夢寐以求的女人,他將此生此世不再結婚。
或者就因為他的執著,那一天的那一刻,夕陽西下的湖畔,他竟然再度看到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女人。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覺得她此時此刻就是為他而來的。她就那樣在湖岸從容不迫地走著,朝著他的方向。於是他不得不在心底慶幸,慶幸他比戴望舒幸運,慶幸那女人終於沒有消失在雨巷的盡頭。
這一次他不再遲疑,勇敢地迎上去,站在她麵前,擋住她的路,然後說,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又說,從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了你是我的女人。
女人懵懂地看著對麵的男人。她沒有躲閃,更不曾擇路而逃。
他誠惶誠恐,但意誌是堅定的。他決心將他多少天來的困擾全都告訴她,無論她願不願接受他。他說我一直在找你。我怕我永遠都找不到你了……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想認識你。那天在曆史係的資料室,第一次,看到你。那一刻夕陽就懸在你身後的窗外,那麼溫暖而輝煌地,襯托著你的美。那景象就仿佛是上天的恩賜,然後就無法忘懷了。
女人靜靜地,聽他說。那一刻從湖麵反射上來的金色餘暉,正柔和地照在女人美麗的臉龐上。他覺得她是帶著某種寬容在麵對他。是的,她沒有表現出厭煩,她在容忍他。於是他鼓足勇氣大聲說,我叫林鐵軍。對,我叫林鐵軍。
是的,林鐵軍,我聽到了。女人低沉而委婉的聲音。
我是這所大學曆史係的研究生。我已經通過了博士論文。我先生為我推薦了工作單位,並且已被正式錄用。從此我就屬於這個城市了。我來自非常偏遠荒涼並且落後的山鄉。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第一眼看到你時,你在夕陽下那麼美。然後我就忘不掉了,那景象,就像一場夢。我不敢相信,在失去了你那麼久後,還能找到你。
當林鐵軍覺察到女人的不耐煩,他下意識地讓出了身邊的路。他說我知道你是耐著性子在聽我說話,你原本可以不聽的。所以你是寬容的,有同情心的,有教養……
然後他看到女人微微一笑,緊接著與他擦肩而過。看著她走向遠方的夕陽,那一刻他不禁滿心惆悵。但他還是堅定不移地追了過去,在她的背後說,如果,如果你能夠在明天的這個時刻再度出現……
女人沒有再回頭,徑自離去。
林鐵軍在她身後大聲喊道,我會,我會每一天都在這裏等你。
此後他果然每個黃昏都等在湖畔,卻再也沒有等到過那個夕陽下的女人。他知道她不會再來了,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但這並不意味著就不再等她了。他將永遠在黃昏的這一刻堅守在湖岸。後來,他幹脆將每日來此等候當作了某種生存的儀式,就像那些宗教信徒每日的祈禱。
慢慢地,他不再相信奇跡的出現,隻是將此視為每天的功課。他知道,愛,有時候就是得不到回應的。他寧可把這當作一種讓自己的生活變得充實的感受。
不知道多少個這樣的黃昏過後,那女人竟再度出現在他的麵前。那時候人們已經在深秋中感受到了季節的蕭索,那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悲涼已悄然襲來。
女人沒有說她怎樣地被感動,但卻一直跟隨他在湖岸徜徉。那晚,他和女人坐在咖啡館裏。在簡潔的對話中,他知道她在國外任教,這一年,來到臨江大學做訪問學者。女人說,她很可能不想再去國外了。她說她厭倦了,她想留下來。
他們還來不及相互了解,咖啡館就打烊了。他們便隻能被趕到大街上。路燈下,他們前前後後的影子。他說他想和她在一起,但他的宿舍是與人合住的,於是又說,等我工作了,等我,有了自己的房子……
但顯然女人對此並不介意,她說,她就是喜歡在這樣的午夜,有個男人陪她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
男人立刻信誓旦旦,無論你想走到哪兒,我都會陪你。
女人突然停住腳步,轉身問,想喝酒麼?
可是,我們已無處可去。
我知道一家不關門的,如果你願意……
我,當然願意。男人顯然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