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思(外兩篇)
歲月情懷
作者:石國平
靜夜思
一個城市人在潛意識中應該是沒有月光的。因為城市的夜晚總會被閃爍的街燈所迷惑。城市人看不到城市上空的明月和星辰,他們隻會去留意那些街燈的明滅閃亮。一個從鄉村走來的人,無論他是老是少,總是免不了會去遙想鄉村的月光的。看月光從樹蔭裏灑下滿地的光斑,閃爍不定、飄忽不定的景致,聽月光在樹林裏可當作響,飄落入地時的心悸,想月光與草地湖麵嘩啦相擁時的柔美。今夜,這個月光明豔的時刻,獨自一人,站立陽台上,遙想那早已遠去的鄉村的月光,禁不住伸出雙手,去觸摸每一道靜脈裏月光的流動。一下子,就聽到了自己的怦然心動。
仰天觀月良久,猛然感覺到連脖子都有些僵了。於是隻能去靜看這窗外新辟的大街了。寬敞的大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和車輛在流動,看著看著,思緒就一樣地流動起來。於是,就想起了曾經在一篇文章中看到的這樣一則趣事。
說的是關於一隻雞的故事。
有一隻雞,它不屑於同類,在雞圈裏總是形單影隻,呆在冷清的角落,一見人倒興高采烈地跑上前來,不似其他的雞一見人就散。它保持著跟人走而不跟雞玩的習慣。一隻雞,一心想跟人同吃同住,想與人去桌邊進食,去床上睡覺,甚至去看電視。看得出,它眼睛眨著,太想當一個人而不想做一隻雞了。也許它前世很可能本就是人,而並非一隻雞,同人有某種緣分吧。
想想,我們這些有幸做了人類的人,有沒有誰萌發過不想做一個人而想做別的什麼的時候呢?肯定有的。但恐怕沒有誰想過去做一隻雞,或者一頭豬吧。雞要辛苦地覓食,豬要任人宰割。而且,這恐怕還不是主要的因素呢。
上世紀二十年代的一個平常的日子,五十歲的王國維向他的同事借了五元錢,人力車夫拉他到頤和園,沿昆明湖畔步行到魚藻軒,抽煙,沉思良久,然後縱身一躍,落入泥沙淤積的湖底,水波不驚,漣漪淡去,一代大師就此終結一生。王國維為什麼要自殺,這也許永遠是一個謎了。但文人的內心沉靜與社會動亂的不協調,文人性情與複雜現實的不和解,應該是一個主要因素吧?
據說,有自殺意識的人,感到自殺是最幸福的事,他甚至於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必須走上絕路,但是真想自殺,是誰也拉不住的。隻有那些不是真想去死的人,才有可能會被各種羈絆拉回到現實中來。
據說,當代詩人屠岸也有過自殺未遂的經曆。那是“文革”時期吧,他患了眼下時髦的抑鬱症。有一天,他想死了,“想到了死就有一種甜蜜的感覺”。於是用了一天的時間想著自己的死法。跳樓吧,形象不好,投水吧,護城河水淺,最終選擇了上吊。繩子吊起來了,看到四歲的女兒靜靜地看著他,於是他最終猶豫了。
這個當代著名詩人,他在猶豫的時候,是不是還想到了一句話,好死不如賴活著?
一般而言,一個人隻要還活著,無論他是好活著,還是賴活著,總會經曆一些快樂與煩憂吧。窮人有憂也有樂,富人有樂也有憂,鄉村的人有愁也有樂,城市的人有樂也有愁。這該是常理。鄉村人看著城市悠閑的上班族總會心生羨慕。城市人看著鄉村人的那種自在無束的日子也會覺得自己受製於人的無奈。
我一直以為,上班族的種種不滿的心態是當代社會生活裏養成的當代人的一種病態心理。近日翻讀《詩經》,才知道早在三千年前,我們的古文人,就有了對上班族心理狀態的細致描述。上班時唉歎自己命怎麼這般地不好,下班時的快樂情愫又無與倫比。上班愁苦辛勞,下班輕鬆快活。三千年之遙遠讓今人無法可及,三千年時空發生了何其多的變化啊,可上班族的心態競相差無幾,甚至驚人地相似、,可見,人性並不以時間流逝而發生多少改變。世事真是奇妙,直教我們無言。
我曾在晚報上讀到一則小詩文,讓我噓唏不已。“日子難熬年好過,人去樓空思念多,誰家傳來剁餡聲,如同夫君在家做。”思夫之情,悵然若失。難過的日子不是因了柴米油鹽,卻是因為夫君先她而去。獨坐空樓的中年婦人,子女何曾替代得了夫君呀!可是,那些活著的人,那些依然廝守在一起的夫妻們呢?
聽說,有一對幸福和諧的夫妻心裏向著各自的家人而產生矛盾,隨後是離婚,離婚後由於諸多原因還住在一起。想不到的是,他們因為離婚後沒有了原來的責任感和壓力,竟然相處得極為融洽,甚至幸福度超過了離婚前,當雙方家人都勸他們複婚時,他們卻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打算把這種離婚後同居的幸福日子進行到底。
這是現代都市人的病態心理。可那個獨自坐在自家客廳裏思夫的中年婦人,她也是生活在都市啊。她也是一個知識分子,也有可能是一個家道殷實的女人。也可能在夫君活著的時候,兩個人還時不時有一些磕磕碰碰,莫非,夫妻之依戀的感慨,隻能等到失偶之後?人生如行走。塵世間的每一個人,都錯錯落落行走在時間的山路上,前後拉得很長,同齡人推推擠擠走在一塊,或相濡以沫,或怒目而視;年長一點的默默走在前頭,或遲疑徘徊,或漠然而果敢;年少一些的,緊跟其後,邊走邊看,邊走邊吵,邊走邊唱,前後雖綿延數裏,聲氣卻婉轉相通,直到某一天,一個一個地悄然倒下,永不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