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的太液池麵結了厚厚的冰,寒氣仿佛也被凍住了,無風的冬夜相較平日倒柔和了幾分,中途李照雪變戲法似的給月嬋找來個手爐,樂得小丫頭不畏嚴寒要去堆雪人,李照雪自是不讓,見她又嘟起嘴來便笑著給她攏緊了衣襟,“等哪天放晴了,三皇兄一定陪你堆個大大的雪人。”月嬋這才又笑起來,兀自去折了支梅花安靜坐下把玩。
聶燈神色一直未曾舒展開來,幾次欲言又止,惹得李照雪不爽,“怎麼幾月不和你獨處,你倒拘謹起來了。”
聶燈笑笑,“我猜了許久你疏遠我的原因,現在看來,似比我想的要複雜些。”李照雪起身走出亭外,聶燈交待了月嬋幾句便跟了出去。
二人繞著太液池緩緩行著,“我就知你對月嬋有所顧忌。”
“並非有所顧忌,她是燕然之後李氏一族與我最親近的人了,我不想她被卷進局裏。”李照雪聞言搖了搖頭,“一如我不想你卷進來。”
“什麼局?”聶燈卻怒了,“無非便是你要涉入朝堂罷了,政局我是不懂,你也不至於刻意這般。”
李照雪停下步子,看著他哭笑不得,“你先前說你猜我疏遠你的原因複雜,這便是你說的複雜?”
“我先前猜你疏遠我不過因為在昭華公主一事上我與司墨音聯合阻了你,有氣於我,一副不願再與我往來之相,”聶燈瞪著他,怒意稍減,“後來見你在朝堂與往昔總不同了,你曆來厭惡官場,不至因與我慪氣而性情大變,我便托月嬋將你叫出來,馬上新年了,不管怎樣我也不想與我兄弟生疏了去。”
“就因與你是兄弟,所以不願你卷進我所謀之事。”李照雪抬手搭上他的肩,“二燈,有的路隻能一個人走,我自己都不知道盡頭是不是死局。”
聶燈憑空打了個激靈,他看向李照雪的眼睛,突然一切都明了過來,“如何你竟是想奪嫡麼?”
“奪嫡?”李照雪笑了起來,將手收回身後,望向漆黑的湖麵,“我一個養子如何奪嫡?”
“那死局何來?”聶燈周身浸滿寒意,“你已官至護國大將軍,眾武將之首,皇上還指望看你為他一統天下,除非你所謀對他不利。”
“二燈,在遇到她之前,我覺得我這一生隻有兩件事情要做,”李照雪眼裏像是裝了一整片湖水,漆黑莫測,“一是拿回父親生前榮譽,二是完成父親夙願一統南北,眾人皆說我以一個皇室養子的身份獲封麟王是多麼了不得的殊榮,殊不知我高興的卻是我拿回護國將軍一職,我那會心心念念就是兵家之事,我想後者我遲早也會做到,屆時我就離開這紛擾不斷的皇宮,卸甲回鄉替父親還有義父守靈,娶個溫柔賢德的女子,平淡過完此生。”
“但是我卻遇到了她,”李照雪俯下身去,尋了塊石頭向湖麵拋去,石頭在冰麵滑出好遠,他看著石頭怔怔出神了一會兒,才又繼續道,“二燈,你有過得而複失的感覺麼?其實就算她在柳橋邊對我說出那些話我心底都還抱著一絲希望,在熙梧殿再見她,我甚至都以為我馬上就能得到她了,讓皇上賜婚大臣之女並不難,所以在她和我提及李筠的時候,我甚至都未曾多想一下,和她在一起,整個世界就都是她了,似乎連我是誰都不那麼重要。”
“後來我想若當時在摘星閣,她問我可會放她自由之時我就察覺點什麼,或許她都不至那般決絕要嫁入沙陀。”李照雪忽然大笑了起來,似是壓抑了許久,笑得雙眼泛紅,“二燈,我竟親手護她從封州到沙陀,我竟親手將她送與別人。你說我憑什麼,在她麵前言談愛情。”
滿臉的不甘與自責,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李照雪,聶燈幾乎說不出話來,安靜良久,他才歎道,“我那時就不該帶你去紅樓。”
“也好,要做之事又多了一件,若此生隻事征伐,未免無趣。”李照雪看向聶燈,眼眸裏跋扈飛揚。
聶燈看著曆來與自己親如兄弟的李照雪,感覺他似乎陌生了幾分,“何事?”
“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