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姨在塵世摸爬滾打這些年,足以對付那女人,隻是樹大招風,想來紅樓怕是存不得多久了,不過你與其掛心這些,不如再好好想想,真要順了那女人的意麼?”
若是前些日子,我自是不情願嫁入沙陀的,隻是,“到底是先有的李筠,再有了李燕然。我在世人麵前,終究是大燕昭華公主,大燕要我如何,我自該如何。”
師兄依舊知我透徹,“你之前口口聲聲要見了李照雪再做決斷,今日見得他來,竟又做這般打算,可是他與你說了什麼。”見我搖頭,他冷了腔調,“你若不說,我這便將他綁到你跟前,讓他與我說。”我知他這語氣曆來不作兒戲,便將自小對三哥哥的那些感情如實說與他聽。
說完心中竟豁然許多,他卻苦悶了起來,久久未說一語。到我輕輕喚他,他才又回了神,“你這殿裏有些悶人,與我去外麵坐吧。”
天色已深,他摟著我躍上屋頂,我生平第一次發現這沁陽殿四周景致倒是好看,尤其當下暮色四合,天地間平添許多蒼茫。我抓緊他的衣袖,想問出他心底那人,他搖頭輕笑,“世事漫隨流水,過往我早已忘了。”我知他推脫,也不強逼他,許是見我失落,他歎了口氣,緩緩道“現我倒有幾分後悔,前些年沒好好在你身邊引導你,害你如今誤入歧途,還甘願把餘生都搭上。”我未接話,隻輕輕靠在他肩上,後日便要離開,我想多汲取些溫暖存在心裏。
“燕然你可知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殺人,”他笑著,竟有幾分自嘲的意味,我以為他準備說出往事了,卻聽他柔聲叮囑,“你既已做出決定,便不要再這般難過,當知悲傷深處誠然毫無一物。”
那夜我靠在他肩上睡去,醒來時已如那日在紅樓般躺在屋內床榻上,頸邊被褥似乎還有師兄手上餘溫。宮人傳來父皇口諭,要我今日與樂府和洽,為多戈送行。這宮內幾人知我能歌會舞,想來又是陳氏的主意,雖不知我是李燕然,卻也要拿出入紅樓來譏諷於我。
我猜到三哥哥會出現在熙梧殿,如今他的風頭,遠將我大哥與二哥都蓋了過去。我終怕他見我衝動,正安排別人替我,卻聽侍女來報,說是大哥二哥與他不合,佛袖離席。這般巧合不正是要我去見他麼。我還是顧忌,便叮囑樂府眾人若他或聶燈問起,便認我作李貞之女。
他果然追了出來,說著孩子氣的話,拉著我跑到摘星閣,我第一次見到他的地方,原來我以為是隨口無心的承諾,他都記得。我看著他在黑暗中依舊俊秀的麵容,心中一動,我問他可會放李筠自由。若他也不願我背井離鄉,我便不顧一切逃出皇宮,他定會願意與我一起離開。
可是他說,筠兒若去沙陀過皇族生活,也是好的。
也是好的,就算不能再見到你,也是好的。我呼吸著涼涼的風,心裏像是蒙了層霧,透不過氣來。
妍兒給我綰好頭發,跪在我跟前嚶嚶哭泣,我想宮裏一樣不適合她,特意向父皇要了赦令,放她出宮。她說,公主,你為何不告訴將軍你就是李燕然呢,他一定會阻你去沙陀的。
我把自小收在身邊的金銀飾物都給了她,獨將佩玉收在袖中,想了想,“好生照顧紅姨。”
我聽見封州百姓的呼聲,一如九年前母後出殯,而我是出嫁,一白一紅,卻都是別了大燕。
路途尚遠,我便放空目光發呆,猛地聽到師兄的聲音,我才發現他易了容,一路為我駕車。我看著簾外他若隱若現的背影,幾次酸了眼睛。
其間三哥哥無數次來到轎外和我說話,我使勁掐著手背,怕自己忍不住哭出聲音。我要給他一個最好的結局,所以我站在大燕國土最邊緣的地方,用我最真最好的笑容看著他,你因舞識了燕然,燕然便以舞與你話別。
我知他不願,他肅聲命令隊伍停在原地,他看向聶燈的眼中滿是殺氣。
到底還是師兄無所顧忌,也看得比我們清楚,我不怪他傷了三哥哥。
我第一次見到大漠,蒼藍的天,有形的風,黃金的沙,灼熱的太陽,和眼前沉睡一般的三哥哥。此生有緣有份,奈何隻能相思相望不相親,隻怪李筠身上背負的是一整個大燕朝,我隻怕你將來為了大燕背負更多。
不如忘記,不如忘記。
我看到沙陀皇子喜顏相對,向我伸出手,“能得大燕許配美若天仙的昭華公主為妻,多戈不勝感激。”
我回過頭去,看著伏在馬背上緊閉雙眼的三哥哥,放佛看到他征戰沙場的樣子,少年戰神,英勇神武,氣吞雲漢。師兄看向我的目光意味深長,聶燈對我動了動唇,他在叫我保重。我對他們揚起嘴角,最後看了眼我愛的那個人,轉身風沙迎麵而來,模糊了眼,有什麼東西從眼中掉下,劃過臉頰,如同那夜的星星一般冰涼。
三哥哥,燕然別過,此生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