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七國史?北燕》載,定朝黃德七年,惠帝昏庸,宦臣當道,勞頓黔首大修行宮。時天災不斷,民不聊生,餓殍遍野,天下群雄四起,割據八方,各立為王,大定一統四百餘年之基業自此分崩。定武上將軍兼駙馬李毷坐擁帝都及中原地區,以清君側之名斬殺宦官百餘人,以穩軍民二心,遂東征西討,黃河為界一統北方,廢定帝立燕國,是為燕太祖,定元大燕。
開國皇帝大都如初生旭日,鬥誌昂揚,李毷初衷亦是一統南北。
然南朝分化為六小國,同仇敵愾般互結連橫,誓不北歸。大燕三度發兵,皆敗南還朝,是故燕朝根基未穩又元氣大傷,李毷自此灰心,閉口不提征伐事,大小文策一概交由三省六部各司其職,退居後宮,長日不出胭脂殿。由此大燕武衰之勢日盛,而西北沙陀國南侵動作不斷,內憂外患之下,李毷更覺治國無心,廣招家人子以充後宮,抓緊享用皇權。
皇帝漸無道,燕朝卻未如南方一般分裂,反而日益昌盛,皆因皇後長孫氏,持天子令代理朝政,夙興夜寐,操勞三年,終嘔血勞亡,留九歲昭華公主李筠而去。長孫氏本前朝公主,因恨生父作為,聯合李毷大義滅親。李毷念其一生心係萬民,賜諡號燕德文皇後,葬安陵。當是時,舉國哀痛,每戶門前懸七尺孝聯,更有百姓自發為皇後守靈一載之久。然百日喪期滿日,李毷立新後陳氏,皇宮上下張燈結彩,大宴百官及其家眷三日三夜,像是在慶祝他南北統一的夙願達成。
李照雪探長了脖子張望著承天台上他該喚作父皇和即將成為皇後,喜袍加身高高在上的一雙人,覺得自己的位置還是太靠後了些。聽說新皇後靠著一雙如絲媚眼風韻煞遍後宮,以他的座位卻連皇後黃金鳳冠的大致輪廓都看不清晰。張望了一會他還是放棄了,揉了揉脖子,隨手從麵前的餐桌上拿個果子,剛咬一口就看到坐在他對麵的小姑娘,頭上挽了兩個角兒,一身白素衣服,正撲扇著大眼睛看著他。
李照雪仔細想了想,他座位對麵不該是禮部尚書家的胖小子麼,怎麼才一轉頭的功夫就變成這麼個小姑娘,他放下果子,扯了扯旁邊的聶燈,“陳胖子人呢?”
聶燈剛學著他父親的樣子咂了口皇家酒,呲牙咧嘴地回頭看著李照雪,“早上台子拜他皇後姑媽去了。”
“那那個小丫頭哪兒來的?”聶燈打掉李照雪直直指向對麵的手,“什麼小丫頭,那是昭華公主。”李照雪瞪圓了眼,“少懵我,昭華公主的座位豈會這般靠後?”聶燈瞪回去,“這麼大喜的日子她穿一身孝服,皇上能待見她麼?”
李照雪還想說什麼,卻見從承天台上款款走下來一隊人,最前麵的那個他認識,是心鸞殿幽妃娘娘,周圍的人都起身施禮,幽妃隻是淡淡點頭回應,徑直走到那小姑娘身邊,才說了幾句話,小姑娘就把桌上的果盤一掀,“不就是個公主嗎,不當就是了!”說罷氣呼呼地一溜煙就跑下了摘星閣,幽妃急忙喚了身後一群內侍,“你們愣著幹嘛,還不快去把昭華公主追回來!”
李照雪這才信了那小丫頭便是剛沒了母後的昭華公主李筠,他起身走到幽妃身前,躬身據手,“兒臣見過幽妃娘娘。”幽妃拍著心口舒了口氣,“原來雪兒坐在這邊,我說怎麼沒見到,筠兒真是不懂事,你這做哥哥的快去跟著找找,她這一鬧要給皇上知道,肯定又得受罰。”李照雪心想自己就是盡個後輩的禮數跟長輩問聲好,怎麼就攤上找那個小丫頭的事兒了。“我信她是昭華公主還不行麼…”這般小聲咕噥著,他還是在幽妃和滿臉幸災樂禍的聶燈目送下,悻悻地跟著一群宮人跑下了摘星閣。
李照雪本來不叫這個名字,他該姓張。他父親張元跟著血氣方剛的李毷東征西討,一起打下這大燕萬裏河山。當他父親官從一品護國將軍,二次南征卻再未北還。李毷便收了張元獨子,賜姓李,他也從張照雪成為李照雪,當了個半路出家的皇子。雖是皇三子卻自小養在武安侯兼左騎上將軍聶一平家,隻因他身上附著李毷的大一統夢,便要求他從小耳濡目染軍中事宜。
“所以我隻是個姓李的張照雪,能聽懂麼?”他撿起一塊石頭丟進湖裏,水麵濺開三朵漣漪。
李筠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聽母後說過你。”
李照雪看著湖麵,月光被波紋折射到他眼底,“說我什麼?”
李筠記得曾問過長孫氏為何自己多了個三皇兄,她卻誇了李毷聰明。燕朝開國張元是頭等功臣,又為國捐軀南朝,若是讓其獨子襲了父爵,難免將來不會狼子野心,重演曆史,不如賜姓做個養子,便不會再有怨恨朝廷和李氏的念頭。李筠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便幹脆轉了話題,“三哥哥,你今天在宴席上為什麼指著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