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星偶爾也對自己有一定的自知之明,可明白得太過就成了自卑。
這幾天她變得不大想和人交流,幾乎每隔幾天的相親讓她感覺自己就像是成衣店裏那些賣不出去無人問津的舊衣。大多都是象征性地路過隨意送了幾眼,便又一下移開了視線。北極星感到疲倦,不止是因為從未見到的正主,更是那些領了正主之命對她挑挑揀揀的手下,她都懶得應付。
還有一些別的無奈,因為雨下得太過頻繁而看不清楚。
北極星坐在門外盯著門外簷上滴落的雨水得有小半天了,兄長與父母還在屋子裏談論著什麼,也不知最終有個什麼樣的結果。她無聊透頂,隻好一滴兩滴數著雨。數到一千多滴也乏了,站起身就要離去,身後卻出現吱呀一聲。
北極星回頭一望,與推門而出的年輕人四目相對。
她沒來由緊張起來,像是等待著最終的罪名成立。年輕人輕輕瞧她一眼,想要開口說話卻因嗓音沙啞而幹咳了一聲,似乎許久沒有喝水而嗓子生硬幹澀。他停了會又道:“我托人給你找遍了縣鎮上的所有書院,隻有一家願意收女子,你真的要去?”
這與她剛才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北極星急忙定住身形,神色堅決道:“去。”
年輕人動了動嘴角,說:“那我有東西要給你,跟我上那兒。”他抬手指了指前院,便不再看北極星獨自邁開了腳步。
年輕人叫北往月。
他是北家長子,比北極星早個八年降生。北往月從小生得俊俏帥氣,可性情過於寡淡,無論什麼都仿佛與他無關。按理說這樣的脾氣很難成才,但他腦子天生好使,一點就通。最讓北極星目瞪口呆的是,北往月在懂事後就給自己寫了本人生規劃書,洋洋灑灑幾百頁紙,記著未來每一個歲數要做的事,並且幾乎一樣不落全都做到了。
包括哪一年哪一月該娶妻生子。
而如今他不到三十已在朝中郡禦院擔任要職,掌管地方軍力與治安。
“別人家的小孩”形容的應該就是他。
這也是北極星從一出生讓人失望的性別開始,就一直被父母詬病的原因所在。若不是臨盆那晚父親隨意一眼眺望遠方,在極北見到一顆孤獨閃爍的星星,認為這個孩子來得時機還算特殊吉利,北極星也許會在第二日被過繼給陌生人也說不定。
男孩子總有著天生的幸運,想要做的事定有天時地利人和。北極星從小便明白了這個道理。
她跟在北往月的身後來到前院,正巧碰見家裏下人呈上了一個黑色的盒子。他衝北極星使了個眼色,她走近一看,那盒子裏放著套布料上乘的暗紅長衫,內裏是純白的百褶下裙。他在她麵前將衣服抖落了開來,北極星看見外層沙羅上繡著隻紅色的鳥。
“雖說也沒有明文規定女子不可讀書,不過世人大多愚昧老舊。這學服一穿上,就會有更多閑人碎語。”北往月說這話的時候麵無表情,看不出是支持她還是反對她,冷淡得有點像布告公文。“你忽然說想去書院念書,沒你的尺寸拿了書院裏多出來的學服,不合適也就這一件。”
北極星幹笑一聲。不過她還是從那生疏的口吻中獲得些許勇氣,那明顯小了點的學服在她看來,好像發著微光。
她試探地問道:“那麼,爹娘不讓我嫁人了?”
北往月冷哼道:“你說呢?知道我費了多少口舌才說通他們同意你去外麵讀書?畢竟書院裏的東西都是男的學的……”
北極星生氣地打斷他的話,道:“這也是男的做的,那也是男的做的,男孩子專有的東西也太多了。反而女孩子到了年歲就隻需要找個好人家,什麼都不想照著長輩的意念做就行了。可是我真的鬧不明白,真的一定要嫁人嗎?”
話音落去,北往月沒有馬上回答。
他沉默地將學服放回盒子,深深注視自己的妹妹良久。直到她自己開始尷尬,北往月才收回視線緩緩道:“你成天渾渾噩噩不知自己要做什麼,不願做的倒多得數不清。即便你是男子,怕也是糟踐了這些專有的機會。說實話我並不反對爹娘讓你出嫁,可也不想你的往後一生僅僅是嫁為人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