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滑得飛快,不多久,時間就漂到了弘治三年,公元1557年(明嘉靖36年)。
正月,嚴寒已經穩穩地在這片陸地上站住了腳跟,寒風愈加凜冽,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空氣中歡快的分子。
因為,大過年的。
可是,有一個人並不好受,他就是剛剛被遠江國頭陀寺城鬆下之綺設計趕走的藤吉郎。藤吉郎離家多年,卻一事無成,盡是狼狽相,到了家門口,思忖再三也沒有勇氣踏入家門一步,隻得丟下全身僅剩的一點點財物,為自己到訪留得一絲痕跡,以示尊嚴。
轉過身,遠離了眼前的暖聚,又步入了未知的孤寒。
藤吉郎在美濃的時候就聽說了原來的領主織田信長攻下了清洲城,統一了南尾張。更在長良川之役時了解到織田信長隻率領兩千人,就敢對抗齋藤義龍的兩萬大軍,以圖營救其嶽父齋藤道三。
所以雖然藤吉郎從小就聽人們說這位主公不暗世事,還給他取了一個“尾張的大傻瓜”的外號,但是藤吉郎總覺得,這位看起來的確與眾不同的奇葩領主,倒更像是能夠成就一番事業之人。
於是,藤吉郎開始摒棄離開尾張,去到美濃、駿河、甲斐、近江等強藩奉公的想法,而是直奔清洲城,想在織田家裏謀個差事。
當然,直接給信長本人奉公幾乎是不可能的,那些直接侍奉在信長左右的,都是世代在織田家為官的臣子們的子孫後代,像藤吉郎這種出身寒微的農家子弟,頂多也就是在個組頭手下做一個足輕。
可現在的關鍵是,像藤吉郎這種身材矮小又貌不驚人者,連當一個地位最為底下的步兵足輕,都沒人想要。
失落帶來絕望,絕望又加深失落。
此時的藤吉郎,可真的是陷入以天下之大,竟無一可容身之處的窘境了。
天色漸漸地暗淡下來,此時的藤吉郎,徘徊在清洲城的城下町中。現在他的口袋裏已經拿不出一文錢來,而且已經整整一天了,還是滴水未進、粒米未食。
光明逐漸消失,黑夜即將到來,氣溫逐漸至冰,溫存即將永離。
沒有身體產生的熱量,僅憑他身上這件單薄破舊的棉衣是絕對無法抵擋住黑夜帶來的那無窮無盡的嚴寒的。如果再這麼下去,恐怕明日的清洲街頭,就會多出一具無人認領的冰冷屍體。
橫屍街頭的畫麵不斷地浮現在饑寒交迫的藤吉郎的腦海之中,使得他的身體忍不住地又打了一個寒顫。
“不行,怎麼能就這麼輕易的死了呢?”
當然,藤吉郎不想死可沒那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什麼大業未成而中道崩殂,什麼天下未定而進退亦憂,為了黎民百姓不饑不寒,這都不是藤吉郎的想法。對他來說,死得窩不窩囊倒無所謂,可是這世上還有那麼多美味沒有吃過,那麼多有意思的能劇沒有看過,自己到現在還沒娶媳婦,就這麼死了也太虧了吧?
當然,一句話,隻是單純地怕死而已。
這清州城也算繁華,又是歡度新年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張燈結彩、其樂融融地共聚一堂。可惜,這裏並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是屬於他的,而這城裏的土地上甚至連一顆野菜都長不出來。
無奈之下,雖然一無所獲,但藤吉郎也隻得離開這繁華的城下町,向未知的荒野外走去……
走了很久的路,已經是二更天了,在黑暗中蹣跚許久的藤吉郎,透著迷茫的月光,依稀地看到不遠處有一座菩薩廟。
他大喜過望,趕忙向前走去,想著先討一口飯吃,最好能夠借宿一晚。可惜,當他走到廟前的時候,卻發現這是一座早已廢棄許久的破舊院落,放眼望去,盡是殘垣斷壁、哀牆悲柱。
藤吉郎已經離家多年,長久以來他一直沒有回過尾張。他當然不會知道,這些年來,因為織田信長的滅佛行動,佛教勢力在南尾張遭受了極大的打擊,大批的僧人開始離開尾張,許多寺廟開始衰落甚至倒閉。而藤吉郎眼前這一座,明顯屬於倒閉的那一種。
“有人嗎?有人嗎?”
藤吉郎還在呼喊著,想看看這院落裏到底還有沒有人,畢竟大半夜的一個人待在這荒郊野嶺的一個廢棄的破舊寺廟裏,擱誰心裏都會有那麼一絲害怕的。
咕~咕~
可惜,隻有院中枯樹上的幾隻寒鴉在回應著藤吉郎的呼喊,看樣子,真的沒有其他任何人了。
藤吉郎想轉身離開此處,可是,極度的寒冷和饑餓使他的身體沒有一絲的氣力,他真的是再也走不動了。沒辦法,一個人就一個人吧!嚇死總比累死強!
這座菩薩廟規模不是很大,進了前門走個十餘步就是大殿。整棟殿宇空蕩蕩的,除了一座石製的地藏王菩薩像就隻剩一個案板了,連個蒲團或是塊綢布都沒,看來,周圍的村人早就把這裏能搬的東西都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