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緹縈再見演梨園 金穀重悲彈瞽女(2 / 2)

假勢希權排盡力,爭妍固寵計尤頗。

鸞藏蠖伏甘逃避,鴟舞鴞張任寢訛。

日日憂思縈五內,宵宵怨慕斂雙蛾。

閑邪未獲良人解,照膽先因征婦磨。

不惜冰膚投妙劑,敢辭鬟發剪輕羅。

淒其淚咽門前騎,柔輭腸回海上。

養子英邀衣燦爛,望夫空寫像婆姿。

半緘薄癰恩真斷,萬裏芳魂恨已迱。

義仆同悲彰敬愛,狂童獨忤肆摧搓。

承宗借使非春畹,封國寧須屬順哥。

善述徽音詞凜凜,虔遵懿範貌佗佗。

婚男嫁女懲豪仕,奉悅脫簪誡豔婆。

敏慧應曾學問字,豐妍爭教賴鳴珂。

小妻遂爾調鍾鼓,庶母偏能詠寥莪,

遠佞持身思豹隱,勤王袒臂奮鷹摩。

二難既奏燕田頌,兩美複賡夢畹歌。

丹棘青裳蠅附驥,性瀾情圃浪隨波。

人傳往事淡如畫,我憶當年淚似梭。

閣鎖梧桐霜湛湛,階埋芍藥雪皤皤。

針穿七夕成虛巧,符戴端陽治假屙。

竹徑孰聞啼碧鳥,蘭叢適見長青莎。

銀鈴罷緊櫻桃樹,繡履休藏玫瑰窠。

萱草坪邊花沒砌,葡萄園裏葉垂坡。

飛殘蝴蝶餘蚊蚋,散去蜻蜓剩蝌蚪。

鸚鵡簾櫳缺玳瑁,秋千庭院葬瓊訚。

佳醪飲竭拋仙鳵、寶炬燒闌滅絳荷。

攬秀夏寒雲靉靆,看山秋冷雨滂沱。

妝名妄擅梅容粉,眉品徒誇黛色螺。

五院荒涼更局麵,一身流落曆江河。

朝朝暮暮勞懷想,歲歲年年遇坎坷。

帝闕重添新壯麗,太行未改舊巍峨。

貧窮分定憑顛沛,富貴時忙類頃俄。

曲檻層窗羞蓽戶,湘裙巫鬢讓漁蓑。

白楊萬古陪翁仲,黃土終天瘞俊娥。

故老憑臨傷悄悄,孩童佇立笑嗬嗬。

自澆七鬯漿和酒,可曉泉台醒與酡?

不是遨遊回北地,分明寤寐警南柯。

鶯儔燕侶奚歸也,留我盲兒誌黍禾!

紅雨唱畢,眾人無不讚歎。內中有一老人,亦長出了一口氣道:“哀哉哀哉!數十載風流,今日歸於何所?當年侶伴,今日更有何人?茫茫大塊,落落雙丸,恰不出我呂仙點化!”眾人視之,乃呂公祠煉師童養正也。一齊道:“童煉師世外閑人,妙絕清修,何不為紅老姑點破前緣?”紅雨手按三弦,側耳問道:“尊駕何人?為何亦說侶伴二字!”那道士道:“新來麵目,你我兩不相同。舊日行藏,彼此何須相掩?鶯老花殘,淒涼屬你紅雨。雲間鶴逸,悠遊剩我童蒙。與作同歸,無須空淚落也。”紅雨道:“怎地?你就是童蒙!當日曾不見麵交談,怪得聽不出聲音。我今年近八十,早晚入土,你的年紀料亦不小了。”童蒙道:“我自正統元年出府,到達弘治四年,已過五十六個春秋,今年八十六了。幸得修養之法,眼不花,耳不聾,鼻不涕,牙不搖,手不顫,腿不輭,頭不眩,腰不駝,這卻是俺出家的好處。以你這樣年紀,又有些產業,何不投托善地,亦作一出家人,以完此局。紅雨立起身來道:“我本孤身,出家不難。今蒙指點頓覺心開,再不作此靡靡之音,以動人感慨矣!”於是將三弦放下,投托善地而去。當下眾人有能彈詞者,便將三弦拾起。然那一篇《小金穀》詞兒,卻不記得,所以後人無有再唱的了。這一來有分教:邯鄲縣裏,埋兩名局外閑魂。呂祖祠邊,警一個夢中上客。

散人曰:梨園八出,不過借生旦淨末點出麵目,以快一觀。若填詞以實之,非小說家所有,惟望於後之好事者。彈詞一篇,作者之用心不在頌歌宣下。此日紅雨,竟成丹棘等一流人物。

李婆、紅雨、童蒙皆香兒之人也,而與夢卿、春畹耿順皆愛戴焉。可見公道之在人心,原不能泯,而小人罔自為小人也。

每怪作小說者於開場中幅極力鋪張,迨至末尾,緊急局促,毫無餘韻,殊不洽人意。此書自六十一回徐徐收結,丹棘青裳之頌一也,性瀾情圃之歌二也,小樓被火遺物皆盡三也,宿秀醉裏閑談四也,李婆之《賽緹索》五也,紅雨之《小金穀》六也。末又結以藍因舊府童養正生死為緣,其音。。。,不絕如縷,真有江上青峰之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