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撫幼子繼居側室 承先人再結同心(2 / 2)

再說雲屏又恐春畹與枝兒、喜兒、綠雲、汀煙四人難於動作,且伊等又都年大,不可久留,遂與耿朗說明,交需有孚在京城內或大賈,或世農,備下妝奩,以次嫁出。

又新買年小端正的女子五個,頂了采蘩、采蘋、采藻、采芹、采綠的名字,將采蘩等五人亦交需有孚選在京的好人家,厚備妝奩嫁給。又在男仆內按其年歲大者,俱配給妻室。正是內無怨女,外無曠夫,和以致祥,家道乃盛。直至六月內,方才將這事辦完。

是時薰風似火,畏日如湯。午後春畹在芭蕉窗下納涼,身倚藤枕,不覺睡去。猛然一陣冷風,透入心骨,聽得夢卿叫道:“六娘醒來!順哥中了暑也!”春畹驚醒,睜眼看時,卻是愛娘手內拿著一柄鵝翎翠扇,笑嘻嘻的立在麵前。春畹慌忙站起,愛娘道:“姨娘好睡,扇了幾扇,兀自不醒。”春畹道:“日長如年,閑窗獨坐,故不覺睡去。”愛娘道:“睡鄉中可曾見二娘否?”春畹道:“便是方才夢中聽得二娘叫說順哥中暑,所以一時警覺。”愛娘笑道:“適才聲喚,是我因你心在二娘,連我也當作二娘了。”春畹道:“二娘在日,常對畹兒說,你日後服事大娘、三娘,當如事我。今日個言猶在耳,畹兒豈敢不遵?”愛娘又笑道:“從前是隨群逐隊,自然要低首下心。如今是立戶分門,亦不妨揚眉吐氣。似你這始終如一的,太覺得古道照人了。”春畹道:“上是舊主母,下是舊姐妹。負恩而輕慢君親,得勢而欺淩兄弟,畹兒雖至愚至陋,亦不肯甘心自處於披毛戴角之班也。大娘之恩,淪肌浹髓。三娘之德,刻骨銘心。隻是半年以來,四娘、五娘從不多假詞色,此實畹兒日夜憂懼,不知所措者也。

還求三娘長加教訓!”愛娘道:“人若得失關心,是非介意,自然要拈斤播兩,說白道黑的起來。若果我與人無忤無爭、人又安能欺我害我?我合二娘相處一場,從無一些芥蒂。至於我在四娘、五娘身上,常存管鮑之心。他兩人偏愛弄蘇張之口,這亦是他自作之孽,於我何涉!如今仔細看他兩個,不但與別人麵是背非,就是他兩個,亦不能久要不忘。將來五娘還可改弦易轍,隻恐四娘是流而忘反的了。”春畹道:“我看四娘、五娘,待別人都不及待三娘,想三娘必有深知四娘、五娘的去處。再看三娘每日無災無病,喜喜歡歡,莫不心內一些可愁的事體都沒有不成!”愛娘道:“四娘便宜是圖,虛華是尚。不和他爭利,不向他鬥靡,他自無如我何。五娘口不應心,言不逮行。然人要待他好,他亦必有好處還人。至於我的為人,若說無一可愁,那有許多可喜?隻是人生百年,所樂者有限,所憂者無窮。若不尋些快事,豈不白白過了此生?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與其憂無益之憂,何如樂現成之樂!六娘嗣後須當放開懷抱,凡事隨緣,切莫效二娘自討苦吃也!”兩人話言多時,春畹請愛娘在中間屋內乘涼。日雖西斜,暑氣更盛。性瀾用瑪瑙杯盛了冰浸梅湯,送至愛娘麵前。愛娘呷了幾口,因笑道:“夜來甚熱,六娘不吃梅湯,想有甚事體麼?”春畹笑而不語。

情圃抱順哥在廊簷前燈草厚褥上弄香瓜耍子,春畹教曉露取了枚蘋婆果替換了香瓜,道:“香瓜雖則去暑,卻能破腹。況且瓜瓤瓜子,沾在手上,亦須水洗。他見了水,又要胡鬧了。”愛娘又笑道:“順哥小兒愛水,卻強似六娘大人怕冰。”正說著,耿朗從後邊走來道:“那個怕冰?我散署從夫人房裏到你樓下更衣,見玻璃缸內浸著兩個黃脆禦李,替你吃了一個,牙冷心寒,才將這熱氣去了一半。那個怕冰?”愛娘笑指春畹道:“我說的是他。”耿朗亦笑道:“霞飛鳥道,月滿鴻溝。冰水自然是該當忌的。”愛娘道:“莫非是替六娘說謊?”耿朗道:“若說謊時,我亦不敢吃了。”當下三個人笑談一會。是夜因林夫人中暑,雲屏歸寧,耿朗便宿在愛娘房裏。這一來有分教:遊窮欲海,全憑寶筏蓮航。破盡疑團,不用唇槍舌劍。

散人曰:居側室而曰繼,結同心而曰再,明春畹之為夢卿後身也。

性瀾、情圃、曉露、夕煙,四婢之命名,畫出春畹之活潑。性有瀾而性不滯,情有圃而情不流,夜露零而曉露繼,朝煙淨而夕煙來。其活潑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