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彩雲借物取新歡 瞞照觀容添舊恨(2 / 2)

初更之後,萬籟無聲,細茗一甌,名香半炷,兩個人對坐圍棋,耿朗用偷過陰平勢,愛娘用夜奪昆侖勢,臨收局愛娘卻贏了三子。耿朗笑著隨口念兩句道:“賺得郎君迷,笑揎紅袖打雙關。”棋罷,愛娘道:“我有一件物事,你看看可還好否?”因取出夢卿畫的真容,用畫叉插好,移燭就近耿朗。耿朗細細看去,吃一驚道:“這穿綠的分明是你,那穿藍的恰是二娘。是那個妙手與你兩人畫此行樂圖?可喜可喜,我正思再無與二娘相見之理,不想在這畫上又睹此一麵!夢卿夢卿!你在泉下不能瞑目,可知我在人間,徒自傷心麼。”說畢,淚珠迸流。愛娘再三勸住,將夢卿如何畫圖之處細說一回。耿朗驚訝道:“二娘嫁來幾年,隻知他能詩,卻不知他善畫。今日看這用筆傳神,分明又是吳道子一派,你看穿綠的豐神瀟灑,眉宇間露一團活潑之氣。你若自己記不得時,看了此畫,比在鏡子內還覺分明。看穿藍的,恬淡幽閑,麵目上大有不舒之色。較之北套間內九畹軒前,隻少得一口氣,便似活人。大奇大奇,我不信有此絕技,莫非是你說慌?”愛娘道:“書畫兩道,本可相通。古來善作畫者,少有不善寫字者也。君既認得二娘的字,便可認得二娘的畫。若既認不得二娘的畫,則二娘的字想來亦在認得不認得之間了。”耿朗遲了半晌道:“正是。四弟所拿扇子,至今我尚未知真是二娘寫的否?但以四弟係自己骨肉,二娘自幼謹嚴,故我一向不好問得。”愛娘道:“早問則疑心早解,不問則終身不明。但恐你真知之後,免不了許多懊悔。”耿朗道:“寧可懊悔,斷不可不真知。”愛娘道:“此事已有根柢可尋,我須給你個水落石出。”耿朗聽說,心才稍安。時已漏下三鼓,喜兒收去圖畫,眾倚女亦皆回避,愛娘在燈下卸妝。花保兒執住鬢發,指甲長急切解不開。耿朗在旁,替解了多時,方才摘下。因笑道:“是頭油香,是臉粉香,是口脂香,畢竟是身上的肉香。香生於身者為麝,而麝之香在臍,卻不知三娘的香是在臍上,是在臍下?”愛娘亦笑道:“臍上亦生香,臍下亦生香。隻是有了香,我便不姓林,不姓宣,不姓水,亦要姓任了。”當夜兩個人說說笑笑,共入鴛幃,同棲鳳枕。這一來有分教:養兒以報母,長恨女之恨緒全消。愛妾而思妻,多情郎之情絲再續。

散人曰:閨房肅穆,相敬如賓,非聖賢不能。至於狎褻輕薄,無所不至,又流於娼妓。若夫情理兼到,不高不卑,求之耿朗家室中,惟愛娘、春畹而已。

愛娘喜謔,卻未嚐謔及耿朗。亦猶夢卿夫,乃婦之天之意也。此意也,不待任氏本人不知,即平氏亦未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