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非秋已告歸,堪嗟人事動相違。
幽芳何日沾霖雨,小草先經茁茁肥。
卻說仁宗升遐,數月內一切喜慶俱不準行。因此耿朗婚事,早又耽過新正。定於宣德元年二月中旬行聘,四月初間迎親。屆期耿林兩姓極盡繁華,耿朗與林雲屏成就百年之好。真是鼓琴鼓瑟,長傳靜好之音;宜室宜家,永葉禎祥之夢。自下必提。單說燕玉雖革職家居,知非朝廷本意,不想仁宗即位一年,便已殂落。逆料後來難以複用,遂病至正月下旬,嘔血數升而死。鄭夫人與二子一女哭泣,以禮殯葬。依時門生故吏,近友遠親,聞訃而至者甚眾。倏忽間已到虞祭之期,鄭夫人同胞弟鄭文領著子女來墳上祭掃。方才事畢,忽見一乘快轎引十數人飛奔而來。先有一人到門首告說:“俺是通政司耿大人家家人,俺家老爺因頒詔到漢王處,不知燕大人病故,今日特來祭奠。”管家稟知鄭夫人,夫人令子知、子慧出迎。耿懷下轎,看見他兄弟兩個,便含著淚道:“我因奉使在外,不聞令尊凶信。昨日回家,方知棄我而逝,可悲可悲!”於是走至墓前,從人設下祭禮,宣讀祭文。其文曰:
常變經權,君之才也。剛方正直,君之行也。才行如斯,天顧不使之壽而褫其算耶!噫!君之卒也,豈仙職乏人,必待總於君耶?抑先帝有靈,賁君為在天之佐耶?吾不可得而知也。聞君之訃,聞先帝也。
哀號累日,嘔血數升,君之忱悃誰則知之,誰則鑒之耶!然而幹吾父也,坤吾母也,全而受之,全而歸之,君之自成其身大矣哉!夫何?焉!嗚呼!奉此壺觴,酌彼椒漿,君乎恤我,尚來格而來享!
讀畢耿懷大哭,二公子哀痛不止,夫人小姐硬咽難言,內外仆夫侍妾無不揮淚,多時耿懷方收淚止哀。隻見鄭文從外邊兩個人扶著進來,原來鄭文曾作過一任侍郎,因病休致仕,故此與耿懷亦相熟識。當下將耿懷讓入客廳,以酒相慰。耿懷道:“祖圭與我平生莫逆,不期一病便至如斯。再四思之,不覺令人心冷。”鄭文道:“弟自病廢,不與世事。祖圭之得安,全皆存忠力也。”耿懷道:“吾人奔走仕途,多曆年所,同類不無矯情肆誌之徒,屬員豈少諂笑脅肩之輩。使非一二好友互相指示,其不流於炎涼內者幾希。夫念祖圭作古,指示無人,能不痛哉!”說畢又拍案大哭。鄭文勸道:“人生如白駒過隙,何須自求困苦。存忠能如曼倩之詼諧,則大隱於市朝,且加祖圭一等矣。人世之雲雨,烏足稱翻複哉!”耿懷止哭,連飲數杯,起身告辭。鄭文送出,上轎回家。才至中堂,侄兒耿朗迎進內堂,便道:“吳表叔昨日對侄兒說,任自立罪案可以開脫,教侄兒回稟叔父。”耿懷道:“這事原可從輕,因他有些錢財,又兼為人刻薄,當事有意鍛煉,故耽延至今。舊歲全司禮央我同燕祖圭與你表叔說時,他已滿口應允,你可再到他家去催。”當日耿朗去見吳維不提。
且說任自立在監中,一冬總無推問,上下使用,已是不貲。到春間聽說內裏有旨,說任自立有心煽惑,罪應從重,益發慌恐。伊士義所說人情又不見信息。挨到四月內,密令管家卜壬,會同伊士義、鬆之盛去求耿朗。
耿朗令人傳出話來,說事已說妥,不必見麵,稍候數日,自有發落。外邊卜、伊二人隻不放心,先送給耿宅管家李名門包三十兩,又拿一張三百石米票孝敬耿朗。李名拿進去不多時,複又拿出來,還給卜壬說道:“我家主人說,我是看親戚麵上不好辭得,豈是希圖禮物?若再如此,我便不管了。”卜壬再四央求,李名亦躊躇不定。
若再進去說,恐怕耿朗發惱。若不進去說,難以又要門包。旁邊鬆之盛道:“李大哥不必作難,且著卜大哥回去,再與員外商議,自有主見。”於是卜壬急回到家,見過冉安人,又一麵入監告知任自立說:“員外偌大家私,難道隻惜數千金之費?不如在眾夫人跟前多多盡些人事,包管速成。若隻耽延,萬一遇著如茅球借代生風之人,一味歪究,豈不有關員外的身家?任自立想了一回,歎口氣道:“外情不如內情,亦隻得如此。”因寫一封密字,教冉安人預備下白銀三千兩,令柴姐會同木媽媽暗地送與林夫人一千,耿夫人一千,吳夫人一千,務須足數,還要求個確信。冉安人接得這個字,便照依行事。柴姐回來道:“林夫人決意不收,說救人是好事,我再無不用力之理。就是事成之後,亦不可如此。”當晚木媽媽亦來說,耿、吳二夫人亦皆不收。且又怪木媽媽不當以財利引誘,分明是小視了。冉安人得知十分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