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顏走後一天,按照約定,常平與母親到付先生家做客。付伯母看起來並無大礙,她準備了許多的菜,很高興的告訴常平的母親說:“有個女孩子今天也要來的。”常平的母親也笑了,也高興的說:“我來做飯吧,你去歇著。”付伯母很堅持的說:“不行,我們一起來。”她們便一起做飯,顯得特別開心。付先生讓常平先到裏間坐著,常平便進去了。這裏很簡淨,一茶幾,四張矮椅,茶幾上放有一套茶具;遠遠看了,是紫砂的吧。房間四壁有畫有字,畫的是山水磅礴,水墨淡然;字乃狂草,逍遙畢露——卻是正麵的一幅小畫吸引了常平。起初是感到熟悉,近前看便知道,這本是父親的東西。畫裏隻看得見一個坐著的背影,他麵向著已逝的夕陽,旁邊有間草屋,一切都那樣的開闊,那樣安寧——如果沒有天際那燃燒起來的蒼穹的話——草屋上的天卻是那般陰沉。畫旁有其父親的題字:如果野貓不串父親就一直坐在那裏他那佝僂著的背陰沉的天與天際的晚霞形成詭異的一幕天空什麼要被點著了屋頂上是厚厚的羊毛氈。大概已有十年不見了,現在見到了,不免感到悲傷。起初想了好久,父親那麼喜歡的一幅畫為什麼就不見了,後來知道是送人了,就更想不透了。直到父親去世了,才知道畫的緣由。這時,付先生捧著一個竹罐進來了,看見常平在對畫凝神,輕輕的把竹罐放下,也走了過去。常平讓到一旁,說:“付伯父。”付先生托了托眼鏡,掂起腳小心翼翼的把畫取了下來,邊仔細看著邊到茶幾那邊去。常平也來到茶幾旁,把自己一直捧著用紫檀木盒裝著的茶具放下了。付先生便示意常平坐到他的對麵去。付先生把畫端詳許久,才歎口氣說:“你看出什麼了吧!”常平心砰砰跳起來,端坐好,愣一下才說:“有什麼呢?隻是一幅畫罷。”付先生把畫放下,又把茶幾上的紫砂茶具輕移到茶幾下去了,隻留下一個燒水壺及一個茶船。“令尊在世時是很喜歡這幅畫的,至今我都未能明白他要把它贈予我”。常平回說:“父親當伯父是知己,是有緣人罷。”付先生搖搖頭,說:“我哪能算得上令尊的知己呢!令尊對我說,這幅畫擺著太憂傷了,睹目傷情——本想是毀了的,卻萬般不舍。我正巧在那時去拜訪了,便贈予我。”說著,付先生把畫推到常平前,說:“你拿回去吧。”常平急忙擺手道:“不,不!”又邊把畫推回去,邊說:“這是父親贈予伯父的,便是伯父的東西,我拿回去了便是違紀了父親。我怎麼能拿回去呢!”見付先生失望,常平又說:“我對畫不懂,隻覺得這畫不適宜我;拿回去藏起來又浪費了。”付先生把畫放到一旁,說:“那就先放我這裏了。”說完,付先生把眼光放到了那個檀香木盒上,常平見了,便把盒子拿了過來。付先生從鏡耳處拖了拖眼鏡說:“這應該是令尊的茶具吧?”常平邊打開邊回答說:“是的。”付先生等常平把裏麵的茶具一一拿了出來,顯得有點失望的說:“啊!我以為你是要把那套白瓷拿來的。”常平聽了忙解釋說:“我以為這套比較好的,父親在時很珍藏這套。”付先生明白常平是並不懂茶道的人,說:“不是的,青瓷也是可以的。這套的確是比那套白瓷貴重,但用來泡紅茶就顯得沒有白瓷的好,這是湯色的問題。”說著,付先生把在一旁的竹罐拿過來,說:“但既然拿來了,豈有不用之理呢?”說完,付先生便笑了起來,邊打開竹罐邊又說:“我這是雲南的極品紅茶。”等打開了,先自己聞了聞,又微笑著遞給常平,常平接過來,先仔細看了看,又聞了聞。其實常平是不懂這些的,但覺得比其它的茶好多了,讓人有點昏昏的感覺。
付先生早把水壺的水燒了,一會,燒水壺的燈由紅轉綠,發出“噠”的一聲,付先生便對常平說:“你來為我點一杯茶吧。”常平舒了口氣,說:“好的。”先是用茶匙拿了茶,又洗了茶、茶具一類,小心翼翼地往茶壺注了九分的水,把茶壺蓋上,又往複地往茶壺上澆水。付先生見常平動作嫻熟,想必是練習過了。常平把淺紅的茶水倒進淺青的茶杯裏,用茶托遞給了付先生,說話都像睿者般嚴謹了:“才疏學淺,做得不好——付伯父,請用茶。”付先生看著淺青的茶杯裏淺紅的茶水倒影出能分辨鬢角白絲的臉影,忽覺自己也不欠缺什麼,自顧的說:“能喝一杯你點的茶,也算是福氣。”常平感到語塞,他發覺了付先生掩藏在鏡片後眼角的淚,聽他的話,這語氣分明是父親的;使勁搖搖頭,才回過神來,明白這是付先生無子嗣的一種痛苦,安慰到:“這是我應該的,隻要付伯父不嫌,我便常常來陪您飲茶,聽你講理。”付先生點點頭:“那自然是好。”端起茶杯,剛淺嚐了一口,便聽見付夫人在喚:可以吃飯了。
席間,付夫人很悲切地說,那女孩有臨時的變故不能來了,真是的……顯出很不高興的心情來,常平鬆了口氣,卻感到愧疚,輕聲地說:“伯母,您就不要費心了,安心養病的好。”又為其夾了菜,付夫人見了,露出淺笑,但眼中透射出的還是低落。
在回去的路上,常平的母親對常平說:“他們都是好人,隻是好人都難得到好報。”常平“嗯”了一聲,覺得母親有話要說,卻隻見母親專注著開車,眼睛看著前方的路。常平也專注起前方的路來,彎彎曲曲,各處充滿了岔口,每一條路都延伸到不知名的地方。不知是母親的話還是別的什麼,常平想起一篇文章裏的話來:景陽岡山的猛虎專吃落單的行人,這世道卻專吃落單的好人。那一刻常平還無法明了自己算那種人,隻知道想要做個好人;直到一年後的今天,這一刻,也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