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別人說李威政是富二代時,李威政很不服氣。他非常喜歡看《三國演義》,在他自我意識裏,他既有周瑜的雄烈,又有孫權的膽略,如果人們勇於慧眼識珠,也會發現他有諸葛亮的智謀。至少諸葛亮根本不會用高科技竊聽或跟蹤對手。
李威政一直覺得爸爸像大山般的堅實,爸爸是他佩服的英雄,對爸爸的崇拜讓他成了富二代中最勤奮敬業的年輕人。發生了狗睾丸事件後,李威政看到了爸爸軟骨的一麵,看到了爸爸也無力擺弄的局麵。第一次體會到權力的渺小、勢力的無助。上帝他老人家眼睜睜看著好人倒黴。
爸爸會逐漸老去,最終會成為不識人間煙火的老小孩。有人斷言失去他之後,生存將是地獄。對未來假設的孤獨感深深折磨著李威政,此時,他深感沒有兄弟姐妹的孤苦,深感一人遊走在世上的微弱。與其說他是黑富二代或富黑二代,不如說它是一種頑固的精神,以一種比肉體更堅固的東西而存在於意識裏。人們以為不借助於鏡子就看不到自己,但李威政總是把別人的表情當鏡子,從那裏看清自己的風采和威力,每當此時,他就忘記了周瑜、孫權之風度、之魅力、之智慧了。
超越父輩一直是子輩固執的心願,李威政也如此。父親帝國大廈的建立基於那個時代,從監獄出來,沒有單位或企業接收他,他隻好自謀出路,從路邊賣雜貨起家,後來租了店鋪,成就了一番天地。父親八麵玲瓏,建立了強大的關係網,許多人像巴結親王似的巴結父親。政府的要員是他的朋友,夜總會的老總是他哥們兒。可是世界在變,變得越來越不可愛了。政府定期改選,還不時地調換官員,這導致關係網時常出現漏洞,原本夯實的關係基礎,像沙灘上的長城,一個浪頭撲來,瞬間瓦解了。所有的諾言都是相對的、兩可的,特別是想到明天也許會失去權勢,朋友間的許諾就無足輕重了。李威政漸漸感受到了一種無論人間或地獄都不能保全的惶恐,感到有一種無止境的忐忑,仿佛用燒紅的鉗子拔神經似的疼痛。
“騙人,麵不改色,還充滿激情。”爸爸的哲學越充滿詐術,似乎就越證明對人生的誠實。這個城市,願做老大的人有的是。南河大橋的建設使城市的地皮價值翻番。有塊地皮父親盯了好久了,可總沒到手。最近,一位浙江富商,竟然非常輕鬆地辦理了所有手續,這讓李總恨得牙根發癢。一些趨向他的朋友,卻紛紛向那位來路不明的浙江富商暗送秋波。更可氣的是,在距離白鷺大酒店一公裏的地方,將又建起一座五星級酒店,近日將破土動工。若在前兩年,沒有父親的同意,誰敢有那種想法,都會付出血的代價。兩座五星級酒店相對而立,必然打破李威政的壟斷地位,這像情人被人睡了似的悲催。
這世界變化真快。今天的財富不知還能不能帶到明天,今天有盤中餐,明天的中餐還會不會有盤子都是個問題。這不痛快的感覺像一縷殘霧掠過李威政那年輕氣盛的臉,心頭一陣鬱悶,胃沉甸甸的。
和文文結婚是締結強大聯盟的重要手段,生一群孩子是組建強大帝國的血緣路線。目標明確,情感攻勢就提上了日程,再不像從前眉來眼去、水光山色。這一刻,李威政覺得與他看見的那個崇高的公正的天空相比,之前遊蕩在美女群裏所熱衷的一切,是那麼微不足道。
李威政知道文文動情於騰法哲,而那位法哲卻有了自己的女朋友。文文這種女孩,越是吃不到嘴的,偏偏以為味道是最好的。其實,這樣的文文最單純和不費力的。一隻手觸摸殘酷,另一隻手觸摸愛情,李威政覺得是完全能做到的。
法哲的消失,讓文文頗感煩惱。李威政了解到,文文夾在法哲和張薇之間,連燈泡都算不上,頂多算是防寒手套。
李威政對文文采用了別樣的狩獵技巧,圈而不圍,圍而不堵,慢慢喂養,直至脖子套上韁繩。李威政和他的狗都認為在女人身上下太大功夫是浪費生命,他覺得所有的愛情都可以明碼標價。
李威政運用了一切關係,甚至請私家偵探搜尋法哲的消息。
爸爸向文文提起了李威政。爸爸弱弱的口氣、猶疑的眼神和沉思的神情,暴露了他的心思和目的。他金屬般冷冰冰的神情盯著文文,像守財奴緊盯著別人幫他數金子一樣,使她頗感窘迫和不自在。文文有一種預感,漸漸萌生了一種與親情不相容的東西,有種背叛的味道。
“白鷺大酒店李威政管理得很好,政府的貴賓都在那裏接待。”
“聽說夜總會他管理得也不錯!”
“社會就是叢林,適者生存。”
“叢林?我倒向往叢林了。”
“你挑的是丈夫,不是社會。”
“我可沒挑,是爸爸獎勵的。”
“既是獎勵,就好好珍惜,也許一生就這一次。”
文文知道爸爸代理市長很辛苦,知道爸爸在官場攀升中遇到了很多無奈。幾絲的憐憫左右了文文。她沒答應爸爸,但也沒反對爸爸的建議。她的心仿佛火柴在潮濕的磷麵上摩擦,她磨了一陣子自己的心,不見冒出丁點兒火星來。煩悶的情緒像默不作聲的蜘蛛,暗地爬過了心的每個角落,秘密地結了張憂愁的網。上帝要誰滅亡,必先使他發狂。
李威政沒什麼不好,甚至可以好過法哲千萬倍。單是那億萬財富,就讓許多美女頭拱地地想嫁給他。嫁給李威政,一生的榮華就有了。可是法哲總是法哲,他身上有李威政永遠也學不了、買不來的特征,那種純真、熱情、善良、陽光和果敢。他幾乎是李威政的反麵。嫁給正麵還是反麵?
家是文文的溫室,始終保持著適宜的溫度和濕度,卻沒有親情的熱度。爸爸很少在家,隻有睡覺的時候,才會躺在他那半邊床上。媽媽每天精致地裝扮著,對著鏡子塗著一層層的化妝品,可無法讓爸爸多看兩眼。文文是這個家庭的紐帶,似乎隻有關心文文,他們才有夫婦的溫情。自尊好強的媽媽揮霍如王侯,一腔沒有著落的野心和荒唐無稽的愛情,傲然於市長的陰影之下,睥睨眾人,不可一世。由於地位特殊,她混淆了物質享受與精神愉悅、舉止高雅與感情細致間的區別。對爸爸的下屬吹毛求疵,對親戚尖酸刻薄。
爸爸活在麵具裏,媽媽也是。文文看夠了他們麵具式的生活,她自然向往法哲的真誠、陽光、天真和快樂。那種赤誠的愛和恨,那種坦蕩的笑和痛徹的哭,李威政會有嗎?文文實在把握不住。午夜,她站在月光灑落的陽台上,朦朧的空氣沉重而奢華地包圍著她。她心曠神怡,深深地沉浸在愛情的感覺中,她渴望法哲出現在月光裏……風吹拂著她的臉頰,一股戰栗流遍了肌膚。
李威政終於得到了法哲藏匿的地址,他看著法哲走在漁村和站在養殖場的一組照片,心想,今天是和文文攤牌的日子,要麼娶她,要麼永遠不。這個隻對美的褻瀆感興趣的人,確實有纖細的另一個側麵。他對美所持的理論,不是用語氣,而是用咬緊的牙關表達的。
李威政覺得爸爸老了,正在失去性格的銳利。他一直堅定地相信,掌握主動權的人就掌握著勝利的商機。那個想害他們家斷子絕孫的人,是人而不是神,他有能力擺平並製服他。凶手使李威政浮想聯翩,激情澎湃。
李威政開著凱迪拉克直奔設計院,他自以為不但能看透文文,還能看透文文的靈魂。文文和阿莆、關紅正熱切地聊著張薇跳樓的場麵,重複當時那片刻的驚恐和壯烈。文文張開雙臂,做出母雞想飛又飛不起來的樣子,抬頭看到一位身材不高、留著板寸頭的男子健步走來。阿莆還以為是推銷保險的,催促文文繼續講故事,不必理這個野小子。隻見這長相平平、目光炯炯的男生,像衝向自家餐桌似的,自信而堅定地走了過來。文文感覺到李威政要有驚人的動作,大腦快速地反應著,卻像掛了空擋而又踩了油門的汽車,空轉著。
“三個女人一台戲,今天唱的什麼戲?”
“不賣票!也不劇透!”文文生氣地說。阿莆、關紅發現文文和這男子相熟得很,便不敢開口了。
“那我包場了,全包!”
“豆子吃多了吧,不該跑到這裏來放屁。”
“別人可沒你這麼敏感的嗅覺,你不就喜歡這味道嗎?”
“真了解我,可你也得了解我並不喜歡你。”
“你會喜歡我的,就像喜歡我帶來的消息!”
“什麼消息?”
李威政拉起文文的手就往外走,文文像一隻被捉住翅膀的雞,咯咯地叫著。她想笑,或者試著氣憤,但被追求的快意哽住了喉嚨,一種又高興又痛苦的感情激蕩著她。
阿莆和關紅驚訝地看著,像看電影裏男女興奮的表演,隻是男主角不太漂亮,女主角又不太討人喜歡。
李威政要帶著文文跑二百多公裏的路程,去見法哲。文文既驚喜又忐忑,她非常想念法哲,有許多話要對法哲說,可這個討厭的李威政在場,會讓文文很尷尬。自從爸爸和她提起李威政後,文文就避而不見他了,她發現自己越來越難以容忍李威政山羊似的眼睛、猴子似的臉,也越來越討厭他鐵蹭磨刀石般的沙啞而帶點尖銳的聲音。
李威政陪她尋找她的夢中情人,再怎麼不情願,文文還是為他那億萬資產的金光露出了笑臉。文文那麼善良,熱衷於幫助別人解決矛盾,李威政便助她一臂之力。
路上,他們談明星,也談歌曲,偶爾也談談天下的美食。李威政見識過各種各樣的女人,在他接觸文文的十分鍾裏,就判斷了文文是想狡猾還未被狡猾開光的女孩。也許幾年或十幾年後,文文會像情場或夜總會裏討飯吃的女人似的狡猾辛辣。但現在,文文還是溫室裏的花朵,汁水豐沛、溫潤鮮豔、色香味絕。
遠遠看到稀疏的集市,以為車子可以輕鬆穿過,可是越往裏走商販越密,趕集的人越多。車在商販和人群裏穿行,猶如烏龜爬山。車外的農民個個滿麵蒼黑,皺紋縱橫,小攤販也掛著辛苦的笑容。有賣鮮魚蝦的、海瓜子的,還有賣煙葉的、野菜的,城市裏見不到的稀奇粗貨,似乎這裏都有。文文下了車,踩著鑲水晶的高跟鞋,穿著齊臀毛呢短褲,湧動水紋的打底褲修飾著一雙長長的腿,米黃的圓領蝙蝠衫,露出玉一般光潔的肩膀。這美麗的女子往集市上一站,商販或趕集的人便像看明星似的盯著她了。文文大有孔雀走在鴨群裏似的自在高傲和不可一世。
文文買了半斤海瓜子,又買了一把焦黃的大煙葉。聽爸爸說過,爸爸小時候總給爺爺卷煙,卷好後,爺爺獎賞似的讓爸爸吸一小口。這煙葉雖比不上爸爸的真龍盛世和九五至尊,但放在裝飾架上,也別具風味。漁村集市的味道很適合保留在這個重要下午的回憶之中。
李威政開著車緩緩往前挪著,欣賞著文文穿梭在各攤販前的樣子。心想,女人最本真的任務就是生育的機器,隻是有的機器精致,有的粗糙而已。純金比廢銅爛鐵好得多,市長家的千金,且不說那值得期許的強大關係網,單是保養得健美的身體,就好過那些風騷的二流明星和裝模作樣的藝校女孩。李威政記起了初次見到她時,她熱烈的表情和爽朗的笑聲感染了他,一種比從前任何時候更生動、更強烈的柔情在他內心蘇醒了,心裏塞滿了崇高的情欲。與其說她漂亮,倒不如說她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