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2 / 3)

“不是你提的車禍嗎,難道我聽錯了?”

崔總感覺這個女醫生比他更不理解女人,甚至不理解生命的意義。張薇不怕冷,她心裏有個太陽,對母親的愛,正是寒冬那團高懸在天空的火球。

崔總把女醫生帶回家住過兩次。在她的概念裏,兩次比一次的愛多一倍。有兩次,就會有第三次……她把崔總當成準丈夫。言語過多,難免不泄露內心的小我;表達過深,難免不招惹崔總的禁區。“我可不上蘋果的當,這女人壓根兒就不在乎亞當的夢想。”

男人有思想,女人的夢想就成了妄想。她使盡渾身解數都無法讓他說出那個詞。她鬱鬱不樂,一陣毀滅自我的震顫傳遍肌膚。作為兒科醫生,她可以讓小朋友時哭時笑,卻始終沒找到讓這個男人興奮的穴位。

界平是崔總的傷痛,這一點,崔總埋得像假寐的火山。

崔總再怎麼有錢有勢,再怎麼追求奢華派場,骨子裏,他依然是傳統男人,能娶到家裏的女人依然要忠賢孝義,再漂亮、再嬌媚或再年輕,都搭不上他那列婚嫁的火車。

中年男人和年輕男人對待感情最顯著的區別是,當斷就斷,不留殘餘。那天走廊裏簡短的會麵後,崔總再也沒接過女醫生的電話。雖然她像個教皇似的,樂於救死扶傷,麵對崔總也會露出蒙娜麗莎的微笑。但崔總卻糊塗到忘記慈悲的程度,再來醫院時,副駕駛上卻坐著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孩。女醫生隻能忍受辛酸痛苦,像冰上的魚兒似的掙紮。

每天晚上,界平都要等待法哲出現,否則,她就焦急地張望,把藥扔到地上,不打針。隻有在法哲的安撫下,像喝足了奶的嬰兒,才美美地進入睡眠。她的行為是無意識的,像學徒似的嘴裏嘮叨著巫師的咒語,讓人不能責怪,也不忍責怪。

怎麼辦呢?法哲永遠是媽媽的“高頓”。每當看到法哲親吻媽媽的額頭,張薇的心就扭得像麻繩似的疼痛。難道媽媽要糊塗到底嗎?意識的混亂和戀愛的天真,使界平像著了魔一樣變成了過去。當張薇扼腕哀歎時,界平卻握著法哲的手,安靜地睡著了。醫院的夜晚是個好客的城堡,五方雜處,來者不拒。大凡肉體、精神有瑕的人,莫不享受特別的殷勤。張薇久久地坐著,兩手蒙著眼睛,很想走進媽媽的世界,可媽媽根本不想看到她。

張薇回家拿換洗的衣服,出租車上,流火似的燈光,在車玻璃上忽隱忽現,像一張張無法認清的麵孔。哭吧,隻有哭能平衡焦灼的情緒,隻有法哲的胸膛能承受她的悲傷。

回到家裏,張薇把自己關在洗手間,穿著衣服站在冰冷的水幕裏,淚水和著冷水一起流下。她雙手捂著嘴,努力壓抑著號啕的聲音。她有白鷺市最漂亮、最特別、最悲慘、最荒誕的媽媽……她記起小的時候,和小朋友們在樓下玩,有個男孩子搶她的花皮球,她不給,那男生摸起一個石子投了過來,額頭上立刻鼓起了個大包。鄰家一位老大爺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張薇送回家。媽媽氣得像瘋了似的,放下正在揉的麵,沒來得及洗手,就衝下樓去,一把抓起那男孩子的衣領,像提一隻正待屠戮的鵝,不顧男孩子的尖叫、哀求,拖著他去找那父母了。長大後,那男孩成了張薇的同學,他告訴張薇,當時他被那兩手都是麵粉的媽媽嚇傻了,以為是她要把他扔進油鍋裏炸呢。

如今,那位護駒子的媽媽不見了,張薇卻又不知怎麼幫助媽媽。

在嘩嘩的沐浴裏,張薇盡情地哭泣。

法哲隱隱感覺有什麼異常,便推開了洗手間的門。果然,衣服貼在了張薇身上,她哆嗦著、牙齒打顫、眼睛哭腫了。法哲急忙用浴衣把她裹了起來。張薇捧著法哲的臉,仿佛又看到媽媽癡情的樣子、媽媽撒嬌的樣子,以及法哲親吻媽媽額頭的樣子。嫉妒、貪婪、愛……混合成了一杯複雜的雞尾酒,瞬間醉了大腦。她瘋狂地親吻著法哲,報複性地親吻著,不顧死活地在他嘴上、眼睛上、鼻子上親吻著,像不這樣就會死似的。心靈所發生的一切卻是言語所不能表達的,這是一種奧秘。她的欲望猶如盲目的火舌,欲將他吞沒。投入地愛比探索愛要好得多,選擇忘記也是片刻的解脫。她感到一種空虛,急不可待地想重新找到那個可以將她填滿的人。

法哲想製止她,在她停止的片刻,淚水帶著無限的委屈湧了出來。“愛我嗎?”法哲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把她抱到床上,幫她脫了濕衣服,給她蓋上被子。張薇在被子裏痛哭了,那憋悶的哭聲,像驚雷一樣震得法哲頭蓋骨疼痛。他脫光了自己,鑽進了被子裏,緊緊地擁抱著張薇。雙方陶醉在靈感、幸福和肉體美之中,愛悠悠升起,融融而去,觸及了世上一切善良、隱秘、神聖的東西。這對苦難的戀人,不顧一切地向著太陽飛升而去。在無限的時間裏,在無限的物質裏,在無限的空間裏,分離出一個雄性水泡和一個雌性水泡,他們在相遇的一刹那心甘情願地升華了。

他們吻著彼此的世界,男人或女人的世界,那足以軟化靈魂的處女地,那足以催生一切的動力源。張薇在黑暗中打開了身體,她的柔軟融化了法哲昂揚的激情,她的甜蜜,吸納了法哲幸福的漿汁。法哲甜蜜而幸福地陶醉在那幽深的領地。

那一夜,是他們的第一夜,他們一遍遍地做著,不要生,不要未來,都想精盡而亡,幸福地死去。

一想起他愛她,張薇便情不自禁,柔腸滿懷。她感到羞愧、痛苦又幸福,然而她心中既無懷疑,也無恐懼。

她對他同樣太珍貴了。她誠實地愛著,美麗地愛著,不怕任何威脅,終生無悔。法哲感到任何強力也不能拆散他們。

耶穌主張人應該過如花歲月,認為孩子的狀態應該是人們努力效仿的樣板,每個人的靈魂應該是“邊哭邊笑邊做遊戲的小姑娘。”生命是變化的、流動的、活潑的,耶穌說如果把生命鑄成一種形式,那就等於它的死亡。

界平安居於瘋的形式裏,拒絕生,卻也拒絕死。

午夜,界平在藥物的作用下像嬰兒般安睡著,即便地動山搖也和她沒有關係。一個陌生男人像樹一樣立在床邊,靜靜地看護著她、欣賞著她,像夢裏虛擬的角色,像電影裏抓不住的虛幻人物。那人抓起被子,輕輕地蓋住她裸露的肩膀,悄悄地拂開遮在她臉上的一綹淺棕色頭發。他欣賞著這張臉,慢慢地彎下身子,屏住呼吸,想要吻界平似的,鼻子俯向了界平,像是聞她的香氣,又好像陶醉在回憶裏。就在他的嘴唇接近界平的嘴唇時,他又抬起了頭,依然靜靜地觀看著她,仿佛要把她記到骨頭裏似的。

隻有電影裏的人才有這樣的微笑——溫和而又鎮靜。這陌生男人安靜地坐在床邊,疼愛地注視著界平,潮濕的嘴唇輕輕吻著界平的手指,臉上洋溢著惱人的紅光。界平像甜蜜的嬰兒,夢中露出天使般的微笑。時間是水平的,它在一條地平線上移動,永恒是垂直的,是深度和高度。那一晚,界平在睡夢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第二天,當張薇和法哲一起走進病房時,界平愣愣地看著他們。那個吻手指的男人,不是他嗎?頓時,她嫉妒得像得不到棗兒的猴子,抓住法哲的手不放,並且對張薇橫眉冷對。仿佛張薇偷了她的糖果似的,嫉妒、貪婪和尖刻,毫無保留地寫在臉上。

法哲輕輕地撫著她的臉頰,微笑地親吻她的額頭,她才慢慢平息嫉妒的怒火。

張薇不再嫉妒媽媽。昨晚,她懷著丘比特的心願,已嫁給了法哲。實際上她很難與一個瘋子一爭高下,不敢殘忍到剝奪媽媽唯一的糖果。她和法哲彼此的擁有,是無敵的,她已融進了法哲的骨頭裏、法哲的呼吸裏、法哲的血脈裏。張薇感覺自己盡管算不上漂亮,可精神世界比誰都富有。抱有一種難以拂除的癡情,認為自己是專為法哲挑選出來的人。她信心十足地覺得這世界上的某個地方,存在著尚未知曉的使命,在等待著她去征服。

媽媽會好起來的。

人們沒有理由向公眾展示他的私生活,因為公眾的理解力像風,完全憑借世俗的推力而行。懺悔自己的罪過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品評別人的痛苦則是另一種高尚且娛樂的行為了。白鷺市的夜晚當然也不似白鷺那麼白。

李總和幾個朋友一起喝酒。酒桌上聊起了洪界平院長的事。大家都惋惜白鷺玫瑰成了瘋子,正常人和瘋子僅僅半步之遙。大凡相貌出眾的才子佳人,都會在劫難逃,古往今來,這劫數一直尾隨著帝王們蹣跚的步履。

李總突然感覺某條神經抖動得厲害,難道真是一箭中的嗎?自己無意的耕種就讓那美女懷孕了?寶刀不老的自豪讓他情難自禁,破除了魔咒的命運之根,讓他想再睡一次洪界平,哪怕她是瘋子,哪怕她酣醉如泥。他是那種人,隻要給他一次微小的機會,就會創造一個全新的上帝。他覺得命運已賦予他能醒人耳目的能量,激情愈發膨脹,簡直就像一頭牛。

世界上隻有一件事比被人議論更糟糕了,那就是沒人議論你。但這樣被人提起,李總的心仿佛懸在吊車上。她可是白鷺市的玫瑰……

“她瘋了也是風中的玫瑰!”有了酒的李總感覺身體異常地激動著,恨不得把瘋了的洪院長摟在懷裏,放在床上,趴在瘋了的她身上,也許更刺激,更有味道,更迷人。無論是時裝隊扭捏作態的美女,還是夜店風情萬種的女神,與洪界平在李總心頭勾起的那種心醉神迷的渴望相比,都算不了什麼,壓根兒算不了什麼——那是一種撩撥人的、興奮的晃晃悠悠的感覺,簡直近乎超自然的享受,近乎神性的大美。

每當情難自禁,李總就取出光碟欣賞。他的酒店,想錄什麼,他說了算。

李總把光碟放在機器裏,電腦就出現了他和洪院長在一起的鏡頭。她聲音裏帶著晨風的端莊和清新,她的臉,即便在酒後,依然是一副拒絕世界的模樣。到此李總才明白,其她美女的臉是被世界拒絕的。

李總從電梯出來,突然看著“美女院長”在閉目養神,急忙走過去,扶著她的胳膊,問她的房間是哪個。界平衝李總笑了笑,“2312。”

界平微笑著,依然保持著慣有的矜持,似乎很不好意思讓李總扶著她的胳膊。她輕輕推開了他,嚐試著歪歪斜斜地走了兩步,差點摔倒。李總趕緊架住了她的胳膊,因動作過大,碰到了她柔軟的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