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雖然有個如意郎君人選,但那人是誰,她是誰,她和他之間不說天壤之別,但也差不了多少。
那人是稱心的,是如意的,但人世間哪裏來的這麼多稱心如意呢?她有自知之明,所以他隻能存在於想象之中。
新月公主被她逗樂了:“噗,葉家小姐的要求還真低啊。”
她的要求真的不高的:“是啊。”
“既然如此,我有個合適人選介紹給你,隻是不知合不合葉家小姐的意了。”
怎、怎麼,新月公主最近熱衷於當媒婆搭橋牽線了嗎?
既然這是她新的興趣愛好,那,她也是一定要配合的。
“您說,您說。”
她不答,一把扯住葉容淺的手腕,快步向前走,拐過前麵的岔道,那座亭子便映入葉容淺的眼簾。
難怪方才要支走二妹妹,葉容淺似乎明白了新月公主想要牽線搭橋的對象是誰了。
上了台階,揭開簾子,果然就見到那人端坐在石桌邊,一雙溫和帶笑的俊眸注視著她,麵容生暖,氣質溫雅。
葉容淺暗歎一聲,行禮道:“拜見七殿下。”
慕子衾站起來點頭致意:“葉家小姐好。”
拉著她來的新月公主手一攤,俏皮地道:“七哥,你交代我的任務我可是圓滿完成了,葉家小姐在此,我就不打擾你們了。”說罷就轉身出去了。
葉容淺恭謹地站在原處不動。
慕子衾含笑抬手:“容淺,幾日不見,怎麼和我這般生疏起來?過來坐吧。”
“並沒有生疏,隻是……隻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嘛。”她笑眯眯地坐下來,“殿下現在,不應該在花廳嗎?”聽說今日宴會,花廳裏喝倒了不少人。
“在那裏待著無趣。”他笑容溫暖,“何況今日我來,赴宴倒是其次,就是想借機來見見你。”
葉容淺的臉慢慢泛上紅暈。
話說得太直白,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鎮定地道:“殿下好意,容淺心領了。”
“心領?”
“自然是心領……啊不,我是指殿下到這裏來真的沒關係嗎?”孤男寡女,這樣算是私會吧,若是被人發現,她自是不在意,隻是慕子衾堂堂皇子,聲譽當是極重要的。
他笑著替容淺斟上一杯熱酒:“這是溫好的黃酒,快快喝上一口暖暖身子,瞧你凍得嘴唇都白了。”
她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唇,微微一笑,捧著酒杯暖手,輕輕啜了一口。
“無妨,園子外麵守了人,不必擔心有人會來。”
葉容淺“啊”了一聲。
他挑眉看著她:“怎麼?”
心虛地捧著茶杯,她躲閃著慕子衾的視線,道:“沒、沒什麼。”就是這樣子,感覺更像是私會偷情了……
不不不,她絕對信任慕子衾的人品。
春風沒在意,道:“我聽說……你在家過得不怎麼好。”
她直覺地去掩飾:“殿下哪裏的話,家中有嚴父慈母,還有二三姊妹,和樂得很呢。”
他歎氣:“對我都不肯說實話嗎?”
葉容淺堅持道:“我說的就是實話啊。”
慕子衾溫和地注視她:“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你解決你的難題呢?讓你既可以結善緣,又能讓自己好過一點。”
就春風的交際能力來說,他的確能做到結善緣且善待自己,說不定真能有好主意?葉容淺遲疑道:“隻是……”隻是在背後議論二娘和幾位姊妹,也有損修行吧。
慕子衾笑著搖頭:“你這性子啊,真不知是好是壞。”未免有些太軟了。
她溫吞地道:“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也想像殿下你一樣呢。”能學到他三分手段,這輩子就不愁結不到善緣了。
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麼一般,對葉容淺一舉杯:“你這樣也好,和你相處,叫人放鬆。”
葉容淺愉快地記了一筆善緣,舉杯一口飲盡,被嗆得直咳嗽,臉色緋紅似三月花。
放下酒杯,她方道:“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上次歸家太晚,無意間被二娘得知罷了。女子本就不宜歸家太晚,二娘小小地懲戒我一下,也是應該的。”
“上次?”他皺皺眉頭,“我送你回來的那次?”
葉容淺攤手:“是啊。”
他看起來有些懊惱:“秦王給令尊發了帖子,我以為他們不會知道……早知道就早些送你回來了。”
原來他算準了父親等人不在家,才會留她這麼久。被人這樣周全考慮著,她心裏忽然覺得有點開心起來:“他們本來是不知道的,是門房報上去的,殿下不用在意。”
連小小門房都敢隨意踩到她的頭上,她居然還不在意,還能笑彎了雙眼。慕子衾聲音發沉:“看來你在家真的過得不好。”
隻見慕子衾臉色變換,最終重歸平靜,眼底的光芒變得沉靜而堅定,好像跟剛才相比,有了一絲微妙的不同。
葉容淺微微一怔,心中開始覺得不妙起來,不由有些後悔剛才說了那些話。
這樣冷的天氣,她掌心居然冒起汗來:“殿下,想必您出來得久了,也該回花廳了。”
他注視著她,好像是打定了某種注意,神情淡然,慢條斯理地道:“不急。”
她幹巴巴地笑著:“可、可這時候不早了,若在下再不回去,隻怕二娘要遣人來尋了。”
“今日府上設宴,葉夫人事務繁忙。”慕子衾溫和地微笑,隨手為她斟滿酒,玉杯在石桌的映襯下顯得越發潔白無瑕,“容淺是在擔心著什麼嗎?”
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乖乖閉上嘴巴。
她想,她應該明白慕子衾想要做什麼了。
其實何必如此費心籌謀呢?她早就對他坦白過自己的心意了不是嗎?要利用她,直說就好,不必繞彎子啦。
燙熱的酒還散著嫋嫋白氣,石桌冰冷堅硬,葉容淺不由攥緊了手裏小小的杯子,搖搖頭,道:“沒什麼。”
她酒量不大,吃了幾杯酒,臉就開始發燙,她反手用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臉頰,喃喃道:“這下可不能再喝了。”
慕子衾非常善解人意,拿了塊點心送到她唇邊:“吃口點心壓一壓吧。”
這樣親密的動作,她的臉騰地一下變得更紅了。
慕子衾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看得她窘迫極了,不得不咬下送到唇邊的點心。就在這時,簾子被人掀開,清冷的女聲帶著嘲諷:“喲,咱家的大小姐這是在做什麼呢?”
葉容淺一口點心差點噴出去,趕緊吞下去,噎得她直皺眉。慕子衾低聲安慰她:“慢點吃,有我在,別怕。”
她急忙吞完,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二娘萬安。”
“我可當不起你的這聲二娘。”她冷笑一聲,扶著貼身侍女的手慢慢走到跟前,“在家中私會外男,大小姐的膽子真是越發大了,這事若是傳了出去,你置葉家清譽於何地?”
葉容淺認錯認得十分積極:“二娘,是容淺做錯了,容淺年輕不懂事,讓您操心了。”
二娘挑了挑嘴角,將目光轉向了這位外男身上。慕子衾這才慢吞吞地站起來,對她點頭示意:“葉夫人。”
二娘臉上風雲驟變,失聲道:“七殿下!”
麵對她的失態,慕子衾隻是回了個柔和的笑容。
葉夫人咬著牙,在心中把自己那不成器的女兒罵了千萬遍。方才葉容華悄悄來找她,說葉容淺這丫頭在梅園跟人私會,叫她趕緊來抓這丫頭的錯漏,讓這丫頭在老爺麵前再抬不起頭來,她才丟下前頭那麼多事,急匆匆地趕來抓奸。
原來二妹妹葉容華心知肚明自己被人支開,麵上雖不露出什麼,但走了之後,她便命自己的侍女暗中跟著葉容淺,見她們一同進了梅園,卻隻見到新月公主獨自一人出來。那侍女疑惑,就悄悄在亭子外頭聽了一耳朵,隻模糊聽到裏麵傳來一男一女的聲音,因不敢久留,便忙回去告訴了葉容華。
誰知抓到的奸夫竟是七皇子!
葉夫人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七皇子不論相貌還是品行,那都是女婿的上上之選,再加上她的女兒容華對七皇子也有愛慕之心,她本是想求老爺,把這樁極好的婚事留給容華的,誰知今日竟鬧出這等事來。
但她本意是來抓奸的,唯恐事情鬧得不大,故帶了不少下人來。到現在她也隻好強撐著:“七殿下,您怎會在此處?”她看著低頭沉默的葉容淺,心下計較,話頭一轉,繼續道:“莫非是在前頭乏了,想到園子裏來賞賞梅?這園子雖遠遠比不上禦花園,但也有一二處精致的地方。”她麵容一肅,教訓葉容淺道,“容淺,七殿下來園子裏賞梅,你怎麼不帶殿下四處賞玩賞玩?怕涼貪懶躲在亭子裏,哪裏是待客之道?”
便是這個女婿中的上上之選不能配給她自己的女兒,她也決計不能讓葉容淺嫁得這麼一個如意郎君。所以,她隻得忍著惡心來給葉容淺洗白名聲了。
為了結善緣,葉容淺是絕對配合的,連忙給二娘遞台階下:“二娘說得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向來善解人意的慕子衾拒絕配合,輕描淡寫的微笑中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他盯著葉容淺,道:“葉夫人,您說錯了,我就是特意來見容淺的。”
葉夫人的表情就跟有人打了她一棍子似的,便是葉容淺已經猜到了他要做什麼,現在也有點傻眼。她以為像慕子衾這樣的人是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麼直白地說出來的。
雖然明知慕子衾這麼做的目的,但她的心,還是忍不住,動了一下。
“我對葉家小姐葉容淺傾慕已久。”
他的聲音清透幹淨,溫和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告告告告白?
有生之年,第一次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向她告白!雖然大行民風開放,當眾表白這種事並不鮮見,許多鴛鴦佳緣都由此而成。但,願意向她表白的人,終究還是沒幾個的。
如意郎君打算娶她就已經夠委屈的了,還當眾告白給足她麵子,真是,真是搶得一手好善緣!
但,她也不是吃素的。結慣了善緣,總能碰上幾個搶生意的,她完全可以把持得住。
葉夫人也蒙了。她掌管葉家多年,曆經風浪,但也不曾碰見過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按理說,堂堂一位皇子,不論性格有多麼的溫柔體貼,有多麼的見不得自己為難葉容淺那丫頭,他總也不會在這種時候挺身而出,丟了麵子。
她抬手撫了一下發髻,很頭疼地坐下來:“這事……”
慕子衾暗地裏遞給葉容淺一個安撫的眼神:“這事,葉相爺是知道的。”
她騰地一下又站起來:“老爺知道?”
慕子衾露出溫和的笑容:“自然。”
葉夫人皺著眉,微不可見地往後瞟了一眼,身後一眾仆婦垂手而立,麵上古井無波,看不出什麼。但她知道,不出晚上,今日之事就會傳遍整個葉府,甚至京城都會聞到一絲風聲。
那些嘴碎下人,沒影的事都能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更何況方才進來,見到七皇子喂那丫頭點心的也不止她一個,聽到七皇子那番表白的更不止她一個。若此番來的都是她的心腹,把這件事壓下去也不難,奈何她存著抓奸把事情鬧大的心思,帶了不少下人來。
想到葉容淺能嫁給這麼一個出色的青年才俊,她就咬碎一口銀牙:“七殿下對容淺有意,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她扯住容淺的袖子,上下打量一番,一哂,“也不知你這丫頭上輩子修了什麼福,竟能讓殿下對你青眼有加。”
葉容淺是欲哭無淚。
她上輩子哪修了什麼福!是造的孽太多,這輩子才要結許多善緣來償還。誰料這輩子還拖累這麼好的男子來娶她,和她過完下半輩子,越發罪過了!
她誠心誠意地道:“殿下厚愛,在下實在受不起。”
向來點了“他心通”技能的慕子衾這回像沒聽懂一樣,笑道:“容淺實在過謙了。”
見他堅持,葉容淺十分知情識趣地閉上嘴巴。
他想要堅持下去,就必定有堅持的動機。她非常樂意遂他的願。
葉夫人瞪著眼前這倆不約而同選擇沉默的人,長長地歎了口氣:“便是你們對彼此有情,也不能在此地私會。今日寒舍設宴,人多眼雜,這事若傳出去,毀的可就不隻是容淺的名聲了。”
慕子衾接口接得非常順:“葉夫人說得是,我定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向父皇請旨求娶容淺。至於葉家,葉家祖上三朝元老,葉相爺的清譽品德更是人人皆知,想必夫人也不必為葉家聲譽擔心。”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葉夫人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葉容淺習慣性地想為二娘鋪台階下,被慕子衾含笑俊眸掃了一眼,頓時老實了。
“七殿下這……是不是有點太急了?”
他負手於身後,淡然風華自若,笑如春風,十分愉快地道:“九弟已經大婚。”
幼時國師算命,言說七皇子二十歲前不可論及婚嫁,所以這才耽誤下來。
今年他恰好二十又一,在大行真的不算急了。
葉夫人被堵得啞口無言。
這麼伶牙俐齒不聽話的女婿不再是她心中的上上之選了。
這時一個小廝進來,恭敬地請安之後,低聲道:“夫人,老爺請您過去呢。”
“知道了。”她道,“殿下,那我就失陪了,殿下不嫌府上招待不周,便去花廳稍坐坐吧。秦桑,跟著大小姐。”
見二娘帶著一群人出去,亭子內隻剩下他們二人,秦桑早已被慕子衾遣去外頭候著。
葉容淺想了想,道:“殿下是為什麼這麼急呢?”
慕子衾看著她,目光溫和:“因為我心中喜愛你,想早日把你娶回家。”
淺黃燭火籠著一圈朦朧光暈,“啪”的一聲結出一朵燭花,燭淚順著燭身滑下來,在底部凝成一塊。葉容淺隨手拿起梳妝台上的一根簪子,挑了挑燈芯,把光撥得亮些。
戲本子翻了一半,沒心思看,半卷著擱在案上,葉容淺用左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看著那蠟燭發呆。
慕子衾白日的那番告白,雖然令人心動,但她也並沒有,並沒有很當真。
靜下心來想想,事情經不起琢磨。
容華會派人跟著她,二娘會趕過來,細細想來,其實全部都在他的算計之中。若不是他授意,新月公主不可能跟二妹妹同來,若不是他默許,他的暗衛根本不會讓那侍女有半分機會靠近亭子,更不會放任她去通風報信。
她在府裏日子不好過,他也知道,所以更了解二娘,知道等閑方法不能讓二娘鬆口,所以他選擇了舍棄葉容淺的聲譽,逼二娘不得不答應。
連她都看出來,這一次他太急了。其實他性子溫平,從來都不是心急的人。如今的權宜之計,隻怕是因為朝堂要開始變天了。
慕子衾要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支持。
被利用已是常事,她並不怎麼在意,能結善緣,她總是不在意那些背叛利用。那麼,為了還慕子衾的人情,更為了那點說不出的心動,無論如何她都會配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