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全信了。先生就是這種人,別人信賴他,他也信賴別人。先生帶著深刻的惋惜說:這也是勞工兄弟的一種悲哀呢,因其無知,所以,總上共產黨分子的當,被裹脅蒙蔽著從事反政府反革命的活動。先生說這話時很痛苦,也很難過。
三天後,安先生把他放了。
三天後,王壽鬆、老譚在維豐被捕。
老譚受刑不過,供出了中共維豐地下縣委,縣委書記郭運生等四人因撤退及時,未受其害,而和老譚一起被捕的王壽鬆卻被處死。
這些情況,鄭少白開始並不知曉,直到他妻子葉春蘭來清浦找到他,告訴他的時候,鄭少白才驟然醒悟了。鄭少白當天就衝到威廉大街125號市總工會,找到安先生,問安先生是怎麼回事?他三哥王壽鬆怎麼會被殺了?
先生長長歎了口氣說:“……我真是沒想到,王壽鬆這人會這麼固執!看來,此人中共黨之毒太深了,沒辦法,真是沒辦法呀!”
“那你們就……就把他殺了?他……他可是我的大……大恩人啊!你……你怎麼這麼不忠不義呢?”
先生道:“少白老弟,不是我不忠不義,你知道,我是最講究忠義的,不過呢,這忠首先是對黨國的忠!這義首先是對黨國的義!像你和劉成柱等勞工兄弟迷途知返,我要保護;頑冥不化,堅持共黨立場,危害國體,就不能留下了!”
鄭少白傻了。他根本沒想到這一層,根本沒想到王三哥會“頑冥不化”!
先生搖了搖頭,又說:“少白,這不能怪我,也不能怪維豐方麵。如果說王壽鬆悔過自新了,政府還殺他,那就是政府的不是了,問題是:他沒悔過自新嘛!”
鄭少白又氣又恨,卻又無言以對。
先生仍然很親切,又伸出白皙的手去拍他的肩膀,他隻讓先生拍了一下,就及時地躲開了。
先生不和他一般見識,苦苦一笑道:“好了,少白,這事不要提了,到此為止了,你就安心回東方機車廠做工吧,我給廠工會打了招呼的,可以安排你!維豐那邊呢,你千萬不要再過去了,再過去,出了什麼麻煩我可不能負責啊!”
鄭少白眼皮一翻:“為啥?”
先生道:“維豐章旭照他們不會放過你,他們還想把你送進監獄,好向上麵邀功。那個已經認了罪的老譚,他們就沒放過,還是送到省裏反省院去了,他們幾次向我要你,我都頂回去了。”
鄭少白心中一驚:“那……那我在清浦就安全?”
先生點點頭:“在這兒有我,他們誰也不敢動你。不過,為你考慮,你以後還得少來找我,也不能把自己悔過自新這件事告訴任何人,明白麼?否則,清浦的共黨殘餘分子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也許會讓你給王壽鬆抵命!小老弟啊,你還太幼稚,不知道搞政治是怎麼回事,有多麼的殘忍,我不忍心害你,真的!”
鄭少白憋了半天,終於說出了一句他認為是最有力的話:“我……我再也不會來找你了!”
說罷,鄭少白轉身走了,一走再也沒回頭。
從那以後,鄭少白再沒登過威廉大街125號的大門。威廉大街125號連同他的曆史,全被一個背叛的恥辱記憶淹沒了。每當想到125號,鄭少白麵前就會現出王壽鬆王三哥那布滿麻點的麵孔,耳邊就會響起行刑的槍聲,鼻翼下就會飄起夾雜著硝煙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