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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就在這遲疑的當兒,趙黑子看見了他,高喊了一聲“季先生”,兔子似的竄了過來。竄到路當中時,還差點和一個戴氈帽的中年人撞個滿懷。

季伯舜不得不做出一副很熱烈的樣子迎了上去。“哦,老趙!老趙大哥!”

趙黑子拉著季伯舜的手說:“季先生,可見著你了!哎,這幾天你都貓哪去了?我叫人四下找,也找不著你!弟兄們都說你不在清浦了,我就不信,我和他們說了,越是在這種困難的時候,人家季先生越不會走!這不,叫我說著了吧!”

季伯舜警覺地四下看了看,聲音壓得很低:“老趙大哥,找我有事麼?”愣了一下,又做出一副很隨便的樣子,問了句,“哎,今個兒是專來找我的麼?”

趙黑子也壓低了聲音:“不是!碰巧遇上了。哦,季先生,你聽說了吧?上次抓走的十三名工人代表沒放回來,昨個狗日的又圍廠了,抓走了五個,還打傷了不少人呢。我和劉成柱是鑽下水道逃出來的。劉成柱說好今天早晨在這間飯鋪和我見麵,可沒遇上他,卻碰見了你,先生,這也是咱們的緣分吧?!”

季伯舜哭笑不得,隻得點頭應道:“哦,緣分,是緣分!”

趙黑子很熱情,把季伯舜的手一扯:“走吧,季先生,咱們到飯鋪裏要碗餃子吃,邊吃邊等劉成柱,我們要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好好和你敘道、敘道!”

季伯舜一聽就急了,自己馬上要撤離清浦了,無論如何也得和錢二小姐見一見麵,哪還有時間有心思聽他敘道?!便親熱地拍了拍趙黑子的肩頭,盡量坦然地說:“我吃過了,你去吃吧!噢,忘了告訴你,我還有急事……”

趙黑子不識趣,硬纏住季伯舜不放:“那……那我就簡單和你敘敘,簡單!我們大興紗廠這邊也急呀!兄弟姐妹們快挺不住了,被抓走的人又死活不知,下一步我們不知該咋辦呀,哎,來,來,季先生,一起再吃點,等劉成柱一來,咱們把事說完您就走,這還不行麼?”

這怎麼能行呢?!開船前的最後一點寶貴時間季伯舜已決定獻給錢二小姐了,趙黑子這樣幹無異於攔路搶劫!季伯舜真恨不得像對付行劫的強盜一樣,當胸給趙黑子一拳,把趙黑子放倒在這潮濕的路麵上,自己拔腿走人。卻不能。不是怕打不過趙黑子,而是怕壞了自己做先生的好名聲。況且,大興紗廠又是他聯係的點,他不敷衍一下,是說不過去的。

季伯舜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也好,也好!”

二人穿過飯鋪堂麵,到裏屋的炕桌前坐下,劉成柱的叔叔給他們一人下了碗餃子,他們便一邊吃,一邊談,談了沒一會兒,劉成柱也來了,也跟著談。

這時,季伯舜的腦子很亂,兩位勞工兄弟說的什麼,他也沒聽清楚。填飽肚皮以後,他一心隻想早點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談話。他盡量不說話,唯恐多說一句話而引發出他們更多的話來。他還不時地看懷表,以顯示自己的確有急事。

劉成柱比那趙黑子還可惡,偏沒完沒了地說,一會兒吹噓自己,一會兒吹噓趙黑子,似乎不但是大興紗廠,整個清浦市的總同盟罷工都是他們二位弟兄領導的。他們還為罷工工友擬定了三個鬥爭方案,要季伯舜予以讚賞。季伯舜言不由衷地把讚賞賜予了他們,他們卻恩將仇報,一人扯著他的一隻胳膊,要他跟他們到大興紗廠去:“好,好!季先生,你既支持我們,我們就更有信心了!如果先生能再到工友們當中露一露麵,把支持的話給大家說一說,這陣腳就穩住了!”

逼到這個份上,季伯舜無可選擇了,隻得使出了欺騙的手法。

季伯舜裝模作樣想了想,兩手往炕桌上一按,站了起來:“好!那就跟你們去一下吧!哦,對了,你們看,是不是也找一找安忠良安先生,讓他也一起去,你們說得對,越是在這個時候,我們越是要和工友們見一見麵。你們先等等,我去買盒煙!”

未待趙黑子、劉成柱做出任何反應,季伯舜便拔腳出了門,閃進了飯鋪後門的小巷子,一去不複返了。

事後回憶起來,季伯舜不得不承認,這一幕透著卑劣無恥,簡直難以想象會是他季伯舜幹出來的。他既然是奉命撤走,就應該把撤走的原因告訴這兩位不期而遇的工人同誌,要他們去找安忠良解決大興紗廠的遺留問題。他卻沒講,他為著那位資產階級小組,把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工人兄弟騙了,這無論如何也是不可饒恕的。

從小巷出來,是瑪麗路49號。季伯舜又一路往回走,在威廉大街12號的天主教堂頂樓的大鍾敲響七點時,跌跌撞撞衝進了錢家大院。

夢中情人錢二小姐錢芬芬卻不在家。錢家的仆役老吳說,二小姐和老爺剛坐著車子出去,到瑪麗路2號英國領事館去了。

季伯舜呆了,兩手支撐著廳堂裏的桌案愣了半天,才訥訥地問:“這麼一大早的,他……他們父女到英國領事館幹什麼?”

老吳說:“唉,還不是為工潮的事!聽說日本人非要趙督辦抓人殺人,趙督辦應了,許多參加過罷市,支持過罷工的老爺們都慌了,錢老爺也慌了……”

“錢老爺就……就帶著二小姐躲到英國人那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