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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犯焉識》

#嚴歌苓,著名旅美作家、好萊塢專業編劇。代表作有《第九個寡婦》、《小姨多鶴》、《一個女人的史詩》、《扶桑》、《人寰》、《雌性的草地》、《天浴》、《少女小漁》、《金陵十三釵》等。其作品被評為“近年來藝術性最講究的作品”、“翻手為蒼涼,覆手為繁華”……

#嚴歌苓近年來一直縈懷於對自身家族史,特別是對其祖父人生遭際和精神世界的探尋。依此多年的功課,《陸犯焉識》以深遠的濟世情懷,將知識分子陸焉識的命運鋪展在中國政治這塊龐大而堅硬的底布上,從而檢視了殘酷歲月裏生命可能達到的高度。

書摘

#她的安靜和優美在夕陽裏真的可以入畫;她臉上的皮膚是那種膏脂的白皙,皮下灌滿瓊漿似的。那樣的一個馮婉喻也是等待本身,除了永久地無期地等待遠方回歸的焉識,也等待每天來看望她、似乎陪她等待焉識的那個男子。你無法使她相信,陪她等待的這個人,就是她等待的那個人。

#我和你發生了一場誤會……也許我跟自己發生了一場誤會;我愛的,卻認為不愛。一定要傾國傾城,一定要來一場滅頂之災,一場無期流放才能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曾經是愛的。

#陸焉識伸出手,摟住了婉喻單薄的肩膀。那肩膀沒有變過,跟四十多年前一樣單薄,但似乎更知寒暖,更懂呼應,因此更美好。難道一定要經過二十多年的分離,經過陪綁沙場、饑荒,才能領略它們的妙曼?

#妻子問“他回來了嗎?”丈夫明白了,她打聽的是她一直在等的那個人,雖然她已忘了他叫陸焉識。 “回來了。”丈夫回答她。“還來得及嗎?”妻子又問。“來得及的。他已經在路上了。”“哦,路很遠的。”婉喻最後這句話是袒護她的焉識;就是焉識來不及趕到也不是他的錯,是路太遠。

因為張藝謀的《歸來》即將上映,原著《陸犯焉識》再一次被擺上了書店的熱銷展架。在嚴歌苓的小說《陸犯焉識》中,主人公陸焉識一共哭過三次。

第一次哭,是因為他經過千難萬險,終於在場部禮堂的大銀幕上見到了闊別經年的小女兒。女兒像太太,豔美聰穎。陸焉識被拘離家時,將小女兒17歲的臉蛋身影壓扁成相片鎖入記憶,再不容忘卻。但長大的小女兒在銀幕上會說會動,比“相片”好看,於是陸焉識“一臉都是眼淚。他發現自己在嗚嗚地哭。淚水已經弄得他什麼也看不清了”。他曾經連死也不怕,如今覺得還是活著好。

第二次哭,是因為他不顧性命地從農場出逃,並終於與太太馮婉喻通上了電話。這時他已意識到他愛她,他所以千裏逃亡,全是為了她。他又像在場部禮堂一樣“嗚嗚地哭起來”。不同的是,上次他哭得身邊眾人驚詫嫌惡,而這次,“他哭的波長和接線員無線電的波長和在了一起,因而接線員沒有聽到他的哭聲”,他是完完全全地哭給自己聽。

第三次哭,是因為他獲釋後回到上海,在火車站見到了兒孫。他無聲地流淚,“臉上的皺紋太多太亂,所以眼淚流成橫的斜的直的”。太太婉喻沒來接站,失憶症引起的不適使她甚至沒能出席接風晚餐。

然而陸焉識卻不再哭了。婉喻“伊是啥人”的問話沒使他哭,兒女的輕賤嗬責也沒使他哭。隻要守在婉喻身邊,他就滿足安然,苦難被愛戀碾成了塵埃。

終於,婉喻要離開他了。她始終不曾認出陪伴著她的男子就是焉識,她始終在等待焉識的歸來。路途遙遙,他正在竭力往家裏趕呢。

陸焉識沒哭,讀者如我卻忍不住要掉眼淚。我還哭“能說會道,開口成章”的焉識在漫長的牢獄生活後口齒不再靈便,唯獨談起勞改來不結巴;哭他甚至懷念勞改生活,“(青海湖)的魚雜都比這裏的魚肉還鮮”;哭他那在兒子的嗬斥下馬上再現的“老犯人的身姿和神色”。然而陸焉識畢竟是陸焉識。他身上仍留存著曾經的絕代風華,他與生俱來的清正挺拔決不容許任何外力加以扭曲破壞。

對描摹那個慘無人道荒謬絕倫的時代的作品,我心中常懷抱最高的敬意。期待張藝謀根據《陸犯焉識》改編的電影《歸來》能重現那晦暗年代中人性的錯亂與剛強。如果《歸來》能表現原作哪怕三分之一的況味,我就一點都不懷疑斯皮爾伯格在觀看影片時“哭了將近一個小時”這樁事情。(書評/尹月)

《光影之痕》

#戴錦華,曾任教於北京電影學院電影文學係;現任北京大學比較文學與比較文化研究所教授,北京大學電影與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導師。從事電影、女性文學和大眾文化的研究。專著有《浮出曆史地表:現代中國婦女文學研究》、《隱形書寫:90年代中國文化研究》、《涉渡之舟:新時期中國女性寫作與女性文化》、《霧中風景:中國電影文化1978—1998》、《電影批評》、《性別中國》等。